林兰从后视镜里打量这位小少爷的样子。

故作成熟的大背头，属于少年的青春感与松弛的‘男人味’在他身上完美融合，看见她的眼神，微微一笑，桃花眼弯成月牙。

“林小姐，我脾气不大的。”

慢吞吞地，带着一点粤语口音。

林兰受宠若惊，“你叫我林小姐，真是太客气了，我女儿也和你一样大。”

蔡昭是林兰公司大老板的独生子，南春市的小公司只是花利集团的微末分司，林兰不知道这位少爷来南春这个小地方究竟是为什么。

但上司讲，这位少爷要在南春市上学，劳她先照顾。

司机开着车带蔡昭去往南春的五星级酒店，林兰在心里松了口气，任务总算是完成了。

然而，少爷下榻后却没休息，林兰领着他在总统套房转了一圈，他说，“林姨，你带我去逛逛吧。”

少爷见多识广，南春市的商场自然入不了法眼，大长腿迈着步子在街边慢慢走，林兰觉得他才更像是本地人。

这个时节阳光不算温柔，只是从广州那边登陆的台风带来了猛烈的大风，副高北撤，此时整个城市的燥热暂时散去。

乌蒙蒙的天空下，街边疏疏落落摆着小马扎，有卖冰凉粉的、有卖荷花莲蓬的。

蔡昭在一个七十多岁老妇人的摊前停下，单膝蹲在地上，修长的手指捻着颗圆润莲蓬，回头对林兰说，“林姨，麻烦您帮我付钱了。”

林兰下意识点头，在钱夹里抽出现金。

苍老的手接过钱的那一刻，她猛然想起，这个怎么开发票？

少爷很天真烂漫，他取出莲子，塞给林兰品尝，清甜脆生的味道，林兰一时忘了发票。

然后少爷就开始大肆采买了，从酒店一路向东，从宽敞洁净的街道走进了人烟鼎沸的老街道，路边的竹脚架占据了一半的人行道。

林兰挽着的发尾上插了朵木槿花，这是蔡昭刚才‘钟情’的货物之一，林兰一笔笔记着，这个花了五块，那个花了十块……

“看着路，您当心。”路边工人忽然丢下一句话，林兰往前一看，视线里已然没了蔡昭的身影。

她手里还拎着蔡昭买的南瓜花，装在一个蓝色塑料袋里，纯黄与天蓝，在人群中格外亮眼。

熙熙攘攘的人群，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穿梭在各个巷子中，——是一中啊，想到女儿，她焦急的脸上平缓了点。

走过文具店，里面的几个女生站着在挑本子，林兰摇摇头，蔡昭不在。

一**学生从学校里涌出，快餐店、面包店，青春的脸庞和飞扬的马尾，身高不一、长相不同，但绝没有蔡昭。

林兰掏出手机，已经拨通了上司的电话，那头迟迟未接听，蓦然间，转头的瞬间在奶茶店看见了蔡昭——还有她的女儿，颜初。

“喂，林兰，什么事？”

“哦、哦，没事，不小心拨到您电话了。”

漂亮的少女站在点餐台前，手指纠结地要选哪个饮品，服务员笑着给她指了最中间的新品。

少女嫣然一笑，旁边的好友挽着她的手，两人皆穿着蓝白的夏季校服，短裤下修长白皙的腿上踩着林兰从广州给颜初带回的新鞋子。

蔡昭站在队伍里，和颜初隔了三人距离，立体精致的五官和高大的身材使得人远远就能注意到他，一下子就和旁边肩窄身矮的高中男生区分开了。

——实在是太偶像剧了。

台剧里的大少爷也不过如此。

林兰敛下一丝慌张、一丝生气，走进去……

颜初喝了一口冰沙，浓郁的草莓味瞬间俘获了她的心，眉眼弯弯，清纯秀美。

抬眼间，注意到本该在公司的妈妈走进店里，她怔了怔，“妈。”

林兰对她微笑，颜初也注意到了身后的蔡昭，西方骨、东方皮相，带着点儿浪漫的感觉。

松弛地站在那，不像奶茶店，像是在自家酒会。

简简单单的白衣短裤，剪裁干净流畅。

少女俏生生站在那，左手握着杯冰沙，眉眼弯弯，眼眸里带着星光。蔡昭怀中还抱着那支莲蓬，口腔里苦涩的莲芯此时脆甜地过分，最后一颗莲子轻轻掉在地上。

他好像找到那个重要的东西了。

颜初不知道蔡昭到底是谁，她上辈子从未见过这人，只是在这一刻，忽然觉得有什么失去了控制。

——就好像重生后，她忽然发现自己平平无奇的长相越变越美。

……

林兰送走蔡昭，颜初手里拿着林兰给的钱，挽着艾小圆回教室了。

午休的时间很长，从十二点放学到下午的两点半。

她已经高三了，一中的补课时间从七月一号期末后一直到八月一号。还有三天，补课就结束了。

重来一次，颜初没有再任由自己看小说毁掉学习生涯。

上了大学后，泯然众人的她失落地走在破旧的学校里，学校只是一所不出名的二本，在颜初报志愿前，从未听说过它的大名。

地处中原，连当地市里的居民都不太清楚，乡下还有这所学院。

没有小说里的联谊活动，没有学校之间的辩论赛。

迎新活动是在军训后，班上的人挤在一个老旧的教室里自我介绍，楼道尾端的厕所时不时溢出臭味。

班上的男生不是比她矮，就是一脸痘坑，高中时期那些清爽的男同学好像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似的，在此处毫无踪影。

一个学期过去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同学们已经熟络起来，她还是一个人，什么都没有变化。

直到颜初打碎一个玉佩，再睁眼，她低着头，手里的小说翻到第二十七章。

她啪地合上。

“颜颜，刚刚那个男生你认识吗？”艾小圆凑过来，很小声问，走廊上这时候人并不多，有人已经在教室午睡了，有人还在做题，更多的是回家吃饭、或在校外闲逛。

“他也很帅，我觉得和薄桢不相上下。”

颜初侧过头，艾小圆是个长相明媚的女孩，很美，也很单纯。

“不认识，他是我妈领导的孩子。”

“哦。”艾小圆瞬间知道了，蔡昭这是生物链上游的人，众所周知，邻导的孩子、邻居的孩子、亲戚的孩子，是学生时代最恐怖的人形武器。

她手里还拎着刚才等颜初买的炸年糕，递给颜初。

颜初吃着年糕，思绪飘远。

上辈子她和艾小圆是一个初中，只是不熟悉，等上了高中，就完全没联系了，而薄桢，是她家的租户。

她家住五楼，顶楼送了个隔热层，租给了薄桢和他妈。

只不过，这人很高傲，在外面遇到她从不打招呼，颜初也就在外面假装和他不认识。

从初一到高三，六年时间，没有一个同学知道他俩算是邻居。

高考完，薄桢他妈债还清，这个‘落难’的凤凰成了高考状元，双喜临门。颜初讨厌他，自动屏蔽了一切和他有关的消息。

“薄桢也不是很帅。”

“真的假的，我觉得他比花泽类帅多了。”

“我比较喜欢金在中那样的。”

“金、在、中，是那个花美男吗？”

颜初违心地点头，其实她已经不太记得金在中的长相了，只记得他很帅，出道也很久了。

说着话的功夫，两人没发现走错了楼层，来到了四楼。

一到三楼是文科班，四到六楼是理科班，颜初和艾小圆在文科十一班，两个重点班之一。

而四楼的十三班——有她们讨论的薄桢。

艾小圆僵硬地推推颜初，“你抬头。”

颜初放下签子，抬头——！！！

薄桢站在台阶高处，背着光，垂着眼皮看下方的两人，薄唇抿成一条线。

眉梢锐利、自带傲气。

艾小圆拽着颜初下楼，两人的背影带着心虚，薄桢倚靠在墙边，手里的书重新打开。

“刚刚，你觉得他听到没？”艾小圆下来后马上问。

“没吧。”颜初不太确定，薄桢这人很能忍的，她以前不小心弄脏他校服，明明很冷，也不穿她给的外套。

“那就好，希望没听到吧，下次再也不说了。”

两人回到班上，静悄悄地，便也不说话了。

颜初翻出练习册，开始做题。

日复一日的做题很枯燥，但颜初更不想回到那个不喜欢的环境里。

在上大学前，她安慰自己，只不过考得不好，人生才不是由高考成绩决定的呢。

可她真的上了大学，发现，她的毅力不足以支撑她在不喜欢的环境里走出去。

吃不习惯的菜，听不懂的方言，每次进城被黑车司机宰的她，大学里的无数水课老师，还有即使毕业了也没什么人知道的母校。

颜初知道有人不管在什么环境都能混出自己的一片天，但她不行。

她没有高超的社交能力，没有好的家庭背景，也没有一个转得快的大脑，对她来说，最好的奋斗方法，是进入一个好高中，考进一个好大学，顺理成章走向成功。

她要汲取身边人的努力，才能一直坚持下去。

所以，此时她做题，是带着对美好未来的期待去做的。

艾小圆在旁边看着，觉得她的同桌不愧是‘书呆子’，真希望以后还能和颜初上一个大学。

艾小圆有预感，颜初未来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她想到这，揭开笔盖，开始做题。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

林兰送蔡昭回酒店，蔡昭忽然开口：“林姨，您女儿学习很好吧。”

林兰想到乖巧的女儿，点点头，“她成绩很好，很努力。”

蔡昭笑笑，又问了些一中的其他消息。

到了酒店，蔡昭从钱包抽出十张纸币，“林姨，多有打扰，这是刚才我买东西的钱。”

一千呢，林兰买的东西加起来也才一百不到，她推辞。

“还耽误了你的午饭，我会打电话给经理，林姨今天早点回家。”

他见林兰还要推辞，说：“就当是今天接我的福利。”

林兰只好接受了。

套房里此时已经有位助理在候着了，林兰走了，他才开口：“少爷，您……”

“这里是南春，你叫我蔡昭就好。”蔡昭泡了杯咖啡，单手端给助理，“你脸上黑眼圈有点重，我爸爸的话你不用太放在心上，晚两天过来也没事。”

“不过我猜你从英国回来，还要倒时差，喝点咖啡。”

李助理双手接过，喝了一口，又道：“我住在楼下，房子已经在看了，不知道您是想在哪里上学？”

“南春有外国语学校，不过其他学校也可以进去。”

蔡昭看着窗外，一直往东，那里是一中，巷子很小，有个人坐在那读书。

“我想去一中。”

“一中？”李助理微微疑惑，不过还是记下了。

“嗯，我觉得我会很喜欢。”

太阳逐渐西斜，颜初伸了个懒腰，晚饭匆匆解决，吃了一个食堂的饭团。

艾小圆还加了一碗关东煮。

天空是粉紫色，美得一望无际，天高云阔，又好像触手可及。

脚步匆忙的人都停下了脚步，颜初站在楼下，抬头望天空，——真是瑰丽的美。

校园广播放着轻柔的英文歌曲。

薄桢取下耳机，靠在墙边，楼下的少女侧脸被粉色的光芒笼罩住，整个人都变粉了，看起来无害又美丽。

双臂环抱，黑色的眼眸里是淡淡的放松。

——他并不在乎自己的长相，但从小到大受到的目光关注数不过来，他知道，也许他的外貌比他的大脑更吸引人。

但蔡昭，又是谁……他并不认为这所学校还有和自己相貌相等的男生。

时间会告诉人类一切答案，不过此时，颜初从美丽的天空中汲取到了许多力量。

她拉着艾小圆进了教室，一步两步，这次两人没分心，没再走错了。

晚自习的前两节讲试卷，最后一节课用来做题，颜初拿出金太阳，开始做地理卷。

对于颜初来说，人文地理不可怕，她不擅长自然地理。

不过，多背多理解。

现在她的地理成绩已经不是短板了，只是达不到最好的那一批成绩。

给出一副光照图，结合日期、昼夜长短、太阳高度角判断地理位置，再推断来年春分此地的轮种作物……

第二问，问此地此作物大量出口原因。

第三问，问当地气候带北移，为当地提出新的发展经济办法。

颜初写完前半部分，就下课了，时钟指向八点整，班上的走读生有人已经提前收好了书包，住宿生拿出MP3，在讲台上充电。

颜初一转头，艾小圆人已经背上了书包。

她五指张开，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颜颜，今天就不等你了，我要回家看电视。”

颜初眯起眼，回她一个笑容，“好，我也马上回去了。”

卷子放在抽屉，颜初背着空书包出了教室。

台风的作用下，今晚虽然有二十八度，但体感约莫只有二十五度，很舒服的气温。

班主任提前和颜初说了林兰来接她，颜初一出校门，就看见了自家的车。

林兰接过她的书包，掂一掂，“你们不背书怎么还天天背个包。”

“哎呀，有安全感。”

“妈妈，今天那个人，来南春旅游啊。”

林兰听到她说蔡昭，示意她上车。

门关上了，林兰拿出钱夹，打开给颜初看，道：“大老板的儿子，不知道为什么，要跑来南春读书。”

“人很大方，脾气也好，今天带着他逛了一下，给了我一千。”

“和你差不多大，应该也是十八岁，听说要读高三。”

这下轮到颜初不理解了，香港老板的儿子跑南春来干嘛，要往北走也应该去上海或北京啊。

“谁说不是，我们公司在上海和北京的分公司可大多了。”

“这钱你别和你爸说啊，我怕他又借出去，妈妈给你存卡里。”

她最后给颜初看一眼，然后就收起来了。

颜初点点头，保守这个‘秘密’。

其实到了时间，妈妈还是会借钱的，她想到家里那么老长一串亲戚，头就晕。

如果说重生有什么不好的，那大概是又和讨厌的爷爷奶奶多相处了几年。

好在她已经习得躲避**，回老家除非吃饭，片刻不进里屋。

而妈妈那边就复杂了，她想起上次过年帮忙抱孩子，被当成了这家新来的媳妇，嘴角就抽抽。

颜初还记得当时她惊慌失措、脸色爆红，想和问的人同归于尽的想法。

——仿佛在他们眼里，一个陌生的年轻女性，不是这家男人的相亲对象，就是这家男人的新媳妇。

——完全不觉得，新时代，她会是初中生、高中生、大学生……一个独立的女性。

颜初想到这，更决定今年哪边都不去走亲戚了，她要留在市里，把书读烂也不去。

林兰不知道女儿的雄心壮志，她还在思考今天上司对她说的话：“林兰，花利在大陆的分公司明年会重新整合，南春分公司以后在华东片区，如果公司等级能升上去，高层和中层会有不少位置……”

其余的，领导没有说太清楚，不过林兰明白了。

升上去了，说不定有她一份。

但单凭老板儿子在这读书……还不确定读多久书的交情吗？

林兰对这种大公司的决策还是持怀疑态度，估计到时候要请专门的咨询公司来做分析。

是骡子是马，到时候可能只看公司实力。

她想到每次去广州的总公司办事处，南春的小小业务似乎在那不值一提。

林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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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