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她向来霸道。

前世,他们因郭小娘子跳湖病逝一事,在处置李妈妈的问题上争执不休。

大吵之后,李信业连日宿在书房。

几日后,庆帝设曲宴款待群臣,试图平息台谏官与中书省的纷争。

江浙荆淮发运使曹弥,进献了钱塘十二花姬入宣徽院,教坊都色长潜心彩排了玉堂春姬舞,献艺于集英殿的山楼内。

这些花姬自幼学习琴棋书画,以十二名花熏蒸,花香入骨,闻之欲醉。

在布置精美的彩棚中,锦绣帷帘还未拉开,就听闻殿内萧笙琴瑟,琵琶箜篌齐鸣。

十二花姬们各自扮作不同花神,霓裳妙舞,玉纤笼巧。

天子和群臣,围坐御茶床外听曲赏舞,绮堂筵会,难得和谐欢快。

这场持续几个月,谏官对相权的围剿,以台谏院获胜而平息。当日宴席上,宋家无人出席,宋相父子也身处御史台大牢。

庆帝向李信业承诺,定会发落宋丞相一家。

李信业与宋家的恩怨了却后,心情松快下来,他望着扮作莲花的花神,不由想到了秋娘。

那莲姬白皙丰腴,只取白莲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之态,却没有那份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又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劲...

女娘那般倔强倨傲,叫人拿她无法,李信业想到只觉头疼。

庆帝见他的目光,凝在莲姬身上,要将莲姬赏赐给他。

那莲姬也捧着香球坐在他身侧,倒酒侍奉。

他再三推辞,皇恩难却,只得将莲姬带回了将军府。

夜宴结束后,他主动去了后院。

那时他想通了,纵然他们之间有许多嫌隙,可他们还年轻,来日方长...

等到这些外部的糟心事都解决了,他就带她回北境,他们有一生去培养信任与感情...

可回到厢房后,摆满饭菜的食案前,她撂下玉筷,只说吃饱了,命侍女撤了饭食,也将他赶了出去。

李信业面上难堪,黑着脸走出内室,听到屋内摔东西的声音。

他脚步迟疑间,叫疏影的侍女跟了过来,悄声告诉他,‘娘子特备了酒食,想要等将军归来同饮,刚刚听到将军带了舞姬回来,这才气不过发脾气,将军若是好好安慰...’

他不知为何,浑身湿软,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涌动着酸涩难耐的潮水。

他想起那日香案前哭泣的女娘,又想起他曾暗暗发誓封侯拜相,不叫她的夫君比旁人差,也永远不与她顶嘴...

湿雾弥漫着他的瞳孔,他抿唇走了回去,掀开珠帘后,见她果然伏在软枕上啜泣。

红烛滴落,流淌在桌案上,火焰融化了空气,他锻铁般的心,也湿得不可思议。

他安静坐在床榻上,从背后抱住这颗酸涩又别扭的青杏,将她揽在怀里,恨不得掏出心给她看看,从凉风亭里初次相见,他的心里就只有她了。

女娘肩胛骨高耸,肢体抗拒,以手臂推着他,不许他触碰。

可双方力量悬殊,她在他怀里扭动着,挣脱不得,被他死死禁锢着,摁在胸膛间亲吻。

吻掉她蓄满的泪,吃掉她的委屈,抚摸她不讲道理还死不认错的高贵头颅,顺从她又脆弱又骄纵的固执与傲慢...

女娘哭了一会,满脸潮红,僵硬的身体软下来,又不想这么轻易放过他,趴在他的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他浑身上下,只有这处最柔软,而她浑身上下,只有牙口最尖利。

她双臂缠着他,狠狠撕咬着,一面咬一面骂,“你还过来作甚么,不是刚得了美姬娇婢,何必来招惹我?”

明明她不讲道理,偏生她哭得委屈。

他将她紧紧抱着,像抱着一个刺猬。

只要他不松手,这个刺猬总有一天,会在他怀里收起獠牙和尖刺...

但他没想到,他没等来那一日…

相府厅堂内,灯火葳蕤,李信业摸了摸脖颈上的伤口,空落的眼神,眸光微动,眼底泛着润泽的光。

正当宋鹤以为他对靠近的美姬动心时,李信业站起身,拱了拱手道,“内人还在家中等待,仲石不敢久留,还请丞相见谅!”

宋相瞥他一眼,克制住情绪,淡笑道,“将军新婚燕尔,是拙子唐突了将军!”

宋鹤也站起身,歉笑道,“将军莫怪,新得的江南美姬,这才巴巴请将军赏玩,尊夫人若是怪罪,鹤愿领全部罪责!”

他嘴角微翘,露出耐人寻味的笑意。

当初献计将小沈氏赐婚给李信业时,宋鹤只是想看看,他那个痴情弟弟自小宝贝的女娘,被父亲随手转赠他人,是不是能如父亲说的那样,为家族利益舍弃儿女私情,如今看来,这步棋居然收获颇丰,李信业对小沈氏的迷恋,超出了他的想象。

宋相也意识到,这步棋走对了,送李信业出门时,态度格外熟络与热切。

回去的路上,长街亮着朦胧的灯火,湛泸去车坊送还租赁的厢车,李信业骑着追影,飞奔在阴沉的夜色里。

天空稠蓝,飘起碎雪。倒灌的夜风中,他衣袍猎猎,归心似箭。

马蹄在青石板路上响起闷沉的踩踏声。

一劲儿回到她的院落后,他站在外面,却迟迟没有走进去。

霜重风寒,明窗之下,烛火微定。

李信业眼波重重,回望无边夜色,想起幼年父亲健在时,他在北境广袤的雪原里策马狂奔,那时,他觉得自己在奔赴自由,后来回到玉京城中,无尽个夜晚,掣肘之间,他只想挣脱枷锁。

而这个夜晚,他似乎意识到,她们之间复杂的亏欠和牵绊,许是单薄的一世无法承接与释怀,所以他才会重生归来,依然不自觉伸出双手,接过命运施加的枷锁...

李信业踌躇间,疏影掀开帘子,见将军站在门外,欣喜道,“将军回来了,娘子正在里面等着呢!”

疏影搓着手,将李信业迎进内间。

何年侧歪在床上,正在翻看账本,琢磨着如何打理手上的地产和铺子。

听见将军进来,于一床青碧中抬眸,望向他的眼神有一瞬怔愣,如游鱼惺忪。

“这么快就回来了?”她满脸惊诧。

“你不欢迎?”李信业顿在那里。

“怎么会?”何年合上账册,“等着你呢!”

李信业走近后,女娘眉尾半挑,露出玩味的神色,“喝酒了?还沾了一身脂粉香...”

“嗯” ,李信业在一旁的锦凳上坐下。

何年凝着他,半响才道,“李信业,我知道玉京城的郎君们,都是什么德性,也知道男人沾花惹草是寻常。只是,我一日是将军夫人,你就要给我应有的体面和尊重,喝酒应酬可以,你若是敢带人回来,我可...”

“你可怎样?”

李信业好整以暇的望着她,何年捏着锦褥,想到这个朝代还是对男人太宽容了,她若是对女侍婢子出手,倒显得小家子气。

她咬牙笑道,“我自然要做个贤妻,给夫君都纳回来,最好三妻四妾,满屋通房,給将军生一窝孩子,将军从此乐不思蜀,也不必回什么北境了...”

李信业眼皮一跳,她确实知道如何治他。

见李信业无言以对,何年才道,“今夜的事情,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李信业温声道,“园子里有暗卫守着,丑时就动手,赛风和狸奴那里,也有人看着呢,你且放心睡吧。”

何年伸了个懒腰,她也确实困了,拿起床头的账本,李信业下意识接了过去,将账册搁在了桌案上。

何年坐在床畔,半眯着眼,瞧他熟稔的动作,调侃道,“我今日才发现,将军是会服侍人的,想来将来遇见心仪的女娘,定然照顾的细致周全,不至于遭惹心上人抱怨。”

李信业回视着她,在他狐疑的审视中,何年才意识到,她现下正是他的妻子,由她说这话,不仅不合适还很暧昧,脸颊莫名热起来。

她顺势拉上锦褥,做出要睡觉的架势。

刚躺下去,就听李信业幽幽道,“在沈娘子身边久了,就连卧雪都得学会察言观色,更何况某一介莽夫,更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何年正待反唇相讥,疏影掀帘子进来,端着一碗热汤道,“娘子,你吩咐要备的醒酒汤,暗香熬好了。”

又对着李信业道,“将军趁热喝了,省得胃里难受。”

李信业接过汤,默默看了何年一眼,女娘只露个脑袋,没好气的瞪着他。

侍女在旁边,她若怼了回去,便失了体面。不怼回去吃下闷亏不说,还给他提前备好热汤,更是落了下风,女娘气的双腮鼓胀。

李信业也看出她的心思,他压下胸腔闷笑,沉默喝汤。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蜡烛滋滋作响。

疏影看出室内气氛古怪,急着出去,又不得不请示道,“娘子,晚间降温,飘了小雪,青石大瓮里还要备下冰块吗?”

何年意有所指道,“不必了。听霜是件雅事,可我如今嫁做人妇,早就没了这份闲情逸致。”

李信业喝汤的动作顿了一下,待侍女出去后才放下汤匙,郑声问道,“为何嫁作人妇,就没了听霜的雅致?”

他其实很爱她那些奇奇怪怪的癖好,仿若能将平淡的日子捻出花样来。

何年回望着他。

怼人这种事情,失了时机便失了一来一回、针锋相对的乐趣。

尤其是李新业的神情,颇为严肃,何年便没了逗弄他的心思,可又不能告诉他,这副皮囊的内核生了变化。

只能装作伤怀的样子道,“我幼年时,祖母和母亲不睦,我若亲近祖母,母亲便不开心,我若黏着母亲,祖母便不喜悦。于是我在家中时,只能在自个院子里呆着,发明了许多自得其乐的消遣,不过打发时间,孤独中寻些乐趣罢了。”

见李兴业听得认真,何年探出脑袋,凑近李信业道,“如今阴差阳错,和将军做了夫妻,每日有将军气我,又有一堆事情要忙,自然无需这些雅兴打发时日了。”

李信业听她此言,却如当头挨了一记闷棍。

他不由想到前世,她常在院子里,对着天空云影,枯坐一整日。

是因为孤独吗?

他记得曾告诉过她,若是烦闷,可出去走走,他也愿意带她去郊外踏青。

可女娘却说,‘我如今还有何脸面出去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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