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高强向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见是两头野猪正在荆棘丛里横冲直撞了过来,他扔掉手里被雨水淋湿的纸烟,骂了声:“晦气!”
然后示意兄弟们回去,那被丢掉的纸烟掉在了顾森身上,被他身上的泥土黏住,他紧闭着眼睛,根本不敢抬头。
雨越下越大,他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有什么东西在他脚下快速地跑过,闹出的动静极大。
他轻轻地舒了口气,想着躲过了一劫,可是大雨冲塌了他脚下的矮坡,一阵浑水从他头上浇灌而下,而他整个人也被卷入进了泥石流中,他惊慌地想抓住什么,结果浑水来地迅猛,他直接被冲下了山去。
是泥石流!
他不顾疼痛,攥紧了一根满是刺的沙棘数,可是那沙棘的根已经被雨水冲刷地外翻,他还是没能自救,他从很高的地方掉下去,伴随着坍塌的泥石流,在一阵巨大的疼痛中失去了意识。
他在失去意识前,有些悲哀地想,他就算不死,也会被饿狼叼走吧,这个年代,山里经常会有野狼野猪出没。
*
宁希在家忐忑了三天,这三天她没一天不焦虑,找不到顾森,她是做什么都没劲,连幼儿园都没去,小张老师给她家里打电话问她的情况,她假装自己生病,不舒服,不愿意去幼儿园。
林巧英不得不请假在家照顾她,当文鹏给她家打电话说顾森找到了的时候,她连病都顾不得装了,从床上爬下来就去顾森家,林巧英见她跑那么快,喊住她:“希希,顾森没回家,在医院,你别跑太快了!”
宁希一听在医院,眼里的泪就开始打转了,她在心里祈祷,希望他不要再有事了,他上一世已经受了那么多的苦了。
林巧英带宁希去医院看顾森,陈莹和顾光寿都在,只是顾森在抢救室,还没出来。
宁希看到急救室三个字就感觉浑身发抖,她还是没能救得下他么?
她在急救室外面落泪,顾光寿和陈莹还在相互指责,陈莹哭着:“你说你把他送到乡下去了,他为什么会成这个样子啊?”
顾光寿不耐烦道:“我怎么知道?肯定是他乱跑造成的!这下好了,本来就没钱,还要出钱给他做手术,这到底是谁造的孽?”
宁希看了一眼顾光寿,又看了看陈莹,她抹了泪,走到顾光寿面前,指着他:“你在骗人,你把他卖了,你用他换了给你女儿顾茹宝治病的钱!他变成这个样子都是你的责任,你还想推脱罪责?”
顾光寿一听顿时慌了,他看着宁希,只见宁希眼神坚定丝毫不害怕他。
文鹏去局里拿东西了,一会儿就来了,可不能让他听到这些话,不然会追查到底的!
顾光寿怒骂道:“我们顾家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人插嘴了?你是顾森的什么人啊?一个小屁孩子,对一个长辈这样说话?你爸妈没教你尊重长辈么?”
林巧英一听顾光寿骂她女儿,气地不轻:“希希也是因为顾森是好朋友才关心他,不然我们为什么要来医院?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顾光寿!”
顾光寿呸了一声:“他需要么,他爸妈都在这儿,你们算什么东西啊!”
顾森在里面生死未卜,外面却还在吵架,宁希觉得真讽刺,她也很生气,但是她不想在这里和他们吵,她牵了妈妈的手,对妈妈说:“我们去找文鹏叔叔,我想说的话我跟他说。”
一听宁希要去找文鹏,顾光寿又慌了,立刻就变脸了:“希希,我知道你担心顾森,我们也担心啊,但是有什么用?还不是得等他平安出来才行对不对?咱们就别吵了,一起等他好不好?”
林巧英骂了声:“什么玩意儿。”抱着宁希就要走。
宁希担心顾森,便讨好地哄妈妈,蹭了蹭她的脸颊,轻声说:“妈妈,我们等顾森出来好不好?我很担心他。”
林巧英的心也因为女儿的软言软语化了几分,对顾光寿一家的气也就暂时压下,她哄宁希道:“那看看他没事了咱们就回家。”
宁希点头。
顾森从急救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三个小时以后了,正午的阳光火辣辣地,丝毫感觉不到一点秋天的凉爽。
他的左腿做了截肢手术,大腿以下全部被切除掉了,全身缠着纱布,像个小小的木乃伊,躺在病床上被推进了病房。
宁希惊慌失措地跑到他身边去,要进病房,被随行的护士拦住了,宁希的眼泪大颗大颗,她攥紧了护士姐姐的白大褂,问她:“顾森他怎么了呀?”
护士姐姐见她是小朋友,便温柔地哄她:“顾森小朋友手术很成功哦,他很快就会醒来的,你不要担心。”
宁希又问:“他做什么手术呀?”
护士姐姐说:“截肢手术,小朋友乖,我还有事。”
一听“截肢手术”,宁希顿时觉得眼前一片昏暗。
她以为能保住顾森的腿。
可还是没能保住……
她站在那里,不断地回想上一世的顾森,眼泪一颗一颗,林巧英蹲下来看着她,她泪眼模糊地扑到妈妈怀里,不断地自责:“还是没能保住他的腿……还是那样。”
林巧英拍拍她的背:“希希做的已经很不错了,幸亏文鹏叔叔他们搜救的及时,顾森才活了下来,不然我们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宁希摇头,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啊,为什么重来一次还是要看着他被命运折磨。
她想着哪怕保住他的一双腿也好啊……
文鹏晚些时候来看了一下,说等顾森醒来他再录口供,宁希也一直没回家,医生终于让他们进去探望的时候,她是第一个冲进去的。
林巧英和陈莹都在后面看着。
宁希走到病床前,看着全身包裹着纱布的顾森,心底的疼痛一阵一阵蔓延开来,她轻轻地揭开他身上的被子,林巧英喊了一声:“希希,不要乱动!”
宁希吓得又放下被子,她擦了擦眼泪,回头看林巧英:“妈妈,我能看看他的腿么?”
主治医师拿了缴费单给陈莹,让她去缴费,陈莹看着上面的天价数字,只觉得天昏地暗。
她拿单子的手都在抖,但还是没办法,只得去缴费。
医生跟宁希说:“可以看,但是不可以动。”
宁希点头,林巧英就帮她揭开了顾森的被子,她弯腰去看,只见顾森的左边上缠着很厚的纱布,只有半截。
右腿上满是伤痕的脚丫子还在轻轻地动,宁希轻轻地将被子放下来,哽咽了好几下,再什么话都没说。
她就一直守在顾森的病床前,林巧英还在心里感叹两个孩子感情真好,也没忍心把她带回家。
可是顾森三天后才醒来,手术过后又是高烧,一直在输液,这三天宁希基本上都在医院,每天一睁眼,洗漱完就闹着妈妈往医院跑。
顾森是被恶梦惊醒的,梦里的经历让他绝望又无助,明晃晃的砍刀;断掉的双脚血肉模糊;像个破烂的布娃娃一样躺在垃圾桶旁全身伤痕的女孩;变态肆意猖狂的笑声……还有被他分尸的男人。
他被惊醒,眼泪止不住,惊恐又绝望地瞪大眼睛。
然而醒来时,他在医院。
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哭地眼睛通红的宁希。
他有些不解,缓缓地侧首看着她。
她为什么哭地那样伤心?
他做梦梦到一个女孩,和宁希长得很像,像是长大后的她。
他做梦梦到了好多人好多事,但是终归在他醒来时变得迷糊又无法捕捉。
又小又软的三岁女孩儿,扎着双马尾,头发上系着漂亮的红丝绸,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有星光。
她有些欣喜地喊着他的名字:“顾森?你醒啦?”
顾森只是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还好那一切都是做梦。
他想说话,但是嗓子却哑了,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他经历了泥石流,被巨石砸断了左腿,他以为自己要死了,临死时,还想着一件事情,宁希怎么办啊。
他为什么这么记挂宁希,他想不起来了。
但是看着完好无损的宁希,他倒是舒了一口气,他在怕什么他不知道。
陈莹姗姗来迟,带着一些米粥,也哭过,眼睛红着,像兔子似的。
林巧英见顾森醒了,便唤宁希:“希希,咱们回家了。”
宁希见顾森醒了,心里也好受点了,见顾森不想和她说话,她也不恼,临走时还要对他说一句:“你快点好起来呀,我等你一起上学。”
顾森看着她,她一步三回头,出了房门,牵着妈妈的手,心里舒服多了。
顾森看着宁希消失的门口许久,才回头看陈莹。
陈莹看着他又开始哭,他心里很清楚,他的左腿废了,可是他却平静得很,不知道为什么。
陈莹给他喂粥吃,他吃了两口,听见陈莹说:“住院费太贵了,你好点了咱们就出院好不好?”
顾森没答话。
医生建议要住院直到他手术的腿好彻底为止,但是昂贵的住院费他们承担不起,顾光寿卖顾森得来的两千块,最后还是都给顾森花费在医院里了,所以他很生气,根本不愿意再看到顾森,恨不得他死在医院里别醒来更好。
顾森醒来的第二天就被家人接出院了,陈莹不顾医生的阻拦,抱着顾森出院的。
她也明显感觉顾森变了,他不会哭了,哪怕再疼再痛,他连哭都不会了,不知道该悲哀还是该庆幸。
顾森在家缓了三个月,他还是坐上了轮椅,这期间宁希经常去顾森家陪顾森玩,即使顾光寿夫妻很不愿意看到她,她还是坚持去,跟他讲幼儿园的故事,讲小区里其他小朋友的丢人事,可是她再也没见顾森笑过。
他再也不会快乐了。
宁希知道,她想努力扭转局面,可是到头来顾森还是走了上辈子的老路。
上一世她十七岁之前对顾森也不好,幼儿园的时候还抢他的糖果,看他哭也不会觉得良心痛。
她后来为什么跟顾森在一起,因为她早恋,喜欢上了一个混混,这个混混非要逼她就范,她不从,他便喊了一群混混把她轮了。
那个夜里,顾森来救她,差点被打死,她一度再也不敢谈恋爱,可是等她病情稳定后,顾森却跟她表白,说愿意和她在一起。
她不敢的,她拒绝了顾森,因为她不干净了,即使顾森残废,但他是个很干净的男孩子。
可顾森说:“希希,我这个样子,以后也不会有人要我,你就当做善事,收了我得了吧。”
宁希挣扎了很久才答应和顾森在一起,可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他们还是分手了。
上一世顾森没上完幼儿园,本就是个内心敏感脆弱的人,经历了家庭的不幸,看着外界的人都害怕。
他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孤独又阴郁。
宁希说什么都要让他重拾自信,他可是未来的科学家呀,图灵奖的获得者,这世上能有几个像顾森一样的人。
冬日的阳光并不温暖,可是小区里的孩子都喜欢在楼下玩雪,堆雪人,打雪仗。
北风呼啸,他们似乎都不怕冷,文淑在楼下喊宁希的名字,让她下来玩,宁希从窗户看了一眼,发现顾森也在院子里,她跑到厨房问妈妈:“我可以下去玩么?”
林巧英说:“可以呀,让哥哥陪你去。”
宁希可高兴了,去穿上自己的红色小皮鞋,敲开哥哥的房门,让哥哥带她去玩。
宁安在写寒假作业,听到宁希要去玩,也想摸鱼去玩,便丢下手里的作业背着宁希到楼下堆雪人去了。
可刚下楼,她还没从哥哥背上下来,就看到了令她毛骨悚然的一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残疾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