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的集市一年才有一次,于是每到这一天,镇上都格外热闹。
这天一早,杨春红就催着陶白筠四姐妹去镇上买东西,供销社的东西都需要票,集市上的东西只用钱,有好东西都是一早去抢,晚了肯定就没有了。
好巧不巧,她们前脚刚走,陶峰后脚就出现在她们家门口,不过这次不是找陶白筠,而是找陶蓉。
他扑了空,自然不会罢休,跟着去了集市。
“大姐,我去那边看看。”陶荷因为热闹的环境兴奋不已,难得有个笑脸。
“去吧。”陶白筠点点头,转头看见陶蓉和陶芙两人跃跃欲试的眼神,无奈道:“你们也去吧,要买的东西我去抢。”
两人开心地对视一眼,跑开了。
陶白筠对着手里的纸找,这是杨春红交代她们买的东西,她自己则在集市偏处支了个小摊,卖手工的织品。
突然,一个小家伙抱住她的腿,低头一看,柏南正仰着头看她:“妈……”
她把柏南抱起来,看见跟在他身后的柏斯年。自上次之后,两人已经有几天没见。
“你们来逛集市吗?”
他摇头,“我来找你的。”
从她怀中接过柏南后,在背包中掏出一节翠绿的竹子递给她,说:“赵支书托我带给你。”
竹子看起来像是从土里刚挖出来,新鲜,翠嫩,竹子的清香混杂着泥土的腥气,但外皮干干静静。
想起小时候有次她问赵兴安为什么给她取这个名字,他说筠是坚韧的竹皮,希望她能清清白白,坚韧地在这泥潭中活下去。
她抚摸着手中的竹节,泪水在眼中打转,“他说了什么?”
“他说给你你就会懂的。”
“嗯,我懂的。”她轻轻点着头,突然想起什么,“你怎么会认识赵支书?”
“有点事找他。”柏斯年送她回家时,匆匆和赵兴安碰了面,后来听陶富春说赵兴安对她们家多有关照,就试着联系他。
他原以为陶白筠会很开心,但此时她却一言不发,脸色也变得格外难看。顺着她的视线向后看去,陶蓉和陶峰相对而立,两人好像在聊些什么。
只见她快步上前拉开两人的距离,对着陶峰冷声道:“你干什么?”
柏斯年抱着柏南在原地没动,这是她的家事,他不便上前,只是眼睛一直盯着她的方向。
陶峰没说话,反倒是陶蓉匆匆忙忙扯着陶白筠的胳膊走了。
陶峰转身,一眼就看见柏斯年抱着柏南站在不远处,两人四目相对,他一反常态,和柏斯年打了个招呼,走近他们,问:“你快要回去了吧,什么时候走?”
柏斯年按住柏南乱动的脑袋往肩窝上靠,不让他看陶峰,不想多说,“快了。”
说完,就寻着陶白筠离开的方向走了。
陶峰在他身后“呸”了一声,“装什么装。”
陶峰和陶蓉说了什么,除了他们俩没人知道。她不愿意说,陶白筠也不能逼着她说,只能提醒她让她离他远点。
集市结束后,周艳春带着几个婶子找来了。
她们把记账的本子放在桌上,说:“这是这几天赚的钱。”
陶白筠拿起账本装模做样地看了几眼,“赚得不多啊,原本还打算把配方你们的,既然不赚钱,就算了吧。”
几个婶子本来还在得意,一听她这么说急了,争着想解释,“不是……”
周艳春瞪了那人一眼,说:“生意嘛,现在不赚,过段时间肯定能赚。”那酥肉哪是赚得不多啊,那是赚得太多了,她们盘算过,除去给陶白筠的钱,还完欠款之后还能攒点。要是有配方在手,那以后都不愁没钱花。
“天气冷了,需要吃点肉补气。现在这个时候都卖不出去,以后肯定更难卖。”说着,她把账本随手甩到桌上。
眼见着到嘴的肥肉飞了,张燕忍不住开口:“哎呀,搞错了。”她站在婶子们身后,在口袋掏出账本从人群中挤到陶白筠面前,“这才是真的账本,拿错了。”
周艳春凑过去看,一拍大腿,说:“瞧我这记性,这才是账本。”
陶白筠没接,对着门外大喊:“进来吧。”
就在她们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从门外走进来八个小孩,手里拿着陶白筠给的糖,笑嘻嘻地叫道:“筠筠姐,我们来啦。”
屋里一下就热闹起来,她笑着,抬手摸了摸陶小壮的脑袋,“你们说吧。”
小孩们这会开始腼腆,都不说话,陶小壮一看,这不行,答应筠筠姐一定要做到,不然以后可没糖吃了。
“肉六毛二一斤,周婶三天卖了十五斤,一共是九块三。”说完,他推了下旁边的小孩。
那小孩不好意思地笑笑,从口袋里掏出本子,“张婶卖六毛一一斤。”
他话还没说完,几个婶子吵了起来。
“姓张的,你什么意思啊。说好大家都卖一个价,你怎么自己偷偷降。”她看向小孩,“你说,她卖了多少斤?”
“二……二十五。”
“多少?”
“好你个大忽悠,看我不打死你。”几个婶子围上去,扯住头发尖叫,乱成一团。
周艳春没有加入打架,走到陶白筠身旁,拿出真正的账本,把张燕报的十五斤划掉,写上二十五斤,“壮,这是多少钱?”
陶小壮很快就答出来:“十五块二毛五。八个人一共是六十七块九毛五,你们少报了二十块。”
周艳春敲了下他的脑袋,然后对陶白筠说:“我们买了一整头猪,一百二十斤。我们几个分了十斤,也按六毛二一斤算。”
这回陶小壮学会了抢答,“六块二,一共是七十四块一毛五,除去成本十四块一毛五,你们要给筠筠姐十一块三毛二。”
陶白筠看了场好戏,心情大好,接着他的话说:“十多块,比大队长的补助都多呢。”
周艳春心里直痒痒,面上不显,咬牙做了决定:“我给你十二块,你把配方给我。”
十二块可不是个小数目,够她们一个月的生活了,她没理由不动心。
如她所想,陶白筠同意了,并且答应只把配方给她一个人。扯头发的婶子们因为累停了下来,都没注意到她们俩已经商量好。
晚上,周艳春打开用布包着的钱递给陶白筠,“你数数。”
“是对的,给你。”她把纸递给她,“上面都写清楚了。”
本想再提醒点什么,想了想还是算了。新鲜的东西吃多了自然就不新鲜了,她可没有骗她们,夏天的肉不好保存,吃多了会腻,只有现在才是最好的时候。
回到家后,她不放心家里的人,左想右想,放在哪里都不安全,最后把钱埋在了树下,人来人往经过的地方。
隔天,杨春红从厨房拿出一块纯肥的肉和一斤白酒递给陶白筠,让她把这些带去杨春来家,顺便在那小住几天,帮帮忙。
陶奶奶下楼正好看见这一幕,语气不善地嘲讽:“拿婆家的东西补贴娘家,真是不要脸。”
“娘,这是……”杨春红刚想解释,陶建国从外面回来,打断她的话,把手中的东西递给陶白筠,“把这个送你舅舅家去,多住几天。”
说完又递给陶奶奶一个眼神,她立刻消停了,上楼不再理会这些事。
杨春红看着他手上的东西有些难堪,肉小了不少,还是榨不出油的肚皮,连酒也少了半斤。
不知道为什么,陶白筠却有种不好的预感,站着没接东西。
经过之前的事后,虽然陶建国不想承认,但他还真有点怵这个大女儿。没吼她,也没打她,把东西丢给杨春红,递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看到他的眼神,杨春红也不敢再耽误,拉起陶白筠的手,把手中的东西放在她手上,“小筠,你舅舅那最近缺人,你去帮帮忙,去吧。”
她们家和杨春来家离得远,几乎不走动,这样频繁的送东西往年从来都没有,而且这个东西竟然还是抠门的陶建国拿出来的。
不对,有猫腻。
“我不去。家里的活都没干完。”
“家里的活还有蓉蓉和阿芙,你不用担心。”
“陶建国让我去的?”
“他是你爹,快别说了。”杨春红有些急,又气,说话的语调不自觉上扬,看她依旧不愿意去,又缓下声音劝,“你舅舅那边接了村子不少宴席,厨子就你舅舅一个人,你做饭的手艺在村里又是最好的,只有你能帮忙了。”
最后,她还是答应了,因为陶蓉说:“姐,我听你的,我不嫁给陶峰,你放心去舅舅家吧,别担心我们。”
只是临出门前她拉着杨春红在厨房里说了几句,又叮嘱陶芙,家里如果出了什么事,一定要来告诉她。
做完这些后,这才前往杨春来家。
杨春来一家表现出异常的热情迎接她,却在看到她带来的东西的时候,脸上僵硬一瞬。
“来,快进来。”杨春来迅速展开笑颜,迎人进屋。
田云就没他那么高兴,脸色耷拉下来,对着自己的孩子们说:“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散了吧。”
说完也不管他们,自己进屋了。
杨春来尴尬地笑了笑,替她解释道:“你舅妈今天不舒服,别和她计较。”
刚刚笑得挺舒服啊。
陶白筠没戳穿他,大方表示自己不介意,和他一起进了屋。
杨春来家离陶良家近,倒让她时常能看见陶良的身影。他会突然从家里跑出来吓跑聚集在他家门口叽叽喳喳吵闹的小孩们,也会突然从家门口的大树后窜出来吓来他家探门的二叔和小叔……
看着都像是傻子会做的事,但她却觉得这一切都是他为了伪装自己的假象。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这样想着,陶白筠在某天鸡还没打鸣的时候敲响了他家的门。
如她所料,熟睡中被人吵醒,被吵醒的愤怒会覆盖住理智。陶良气冲冲打开大门,没看清是谁,就冲着她大吼:“给你妈报丧啊。”
神智回笼,陶良也彻底清醒过来,看着站在门口对着他笑,一脸“我就知道”表情的陶白筠,终于意识到自己露馅了。
村子里的人此时都在熟睡中,也没人会像她这么无聊在凌晨试探他。他来不及伪装,隐藏这么多年的秘密就这么**裸地摆在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面前,慌乱地在脑中想办法。
陶良不再伪装,直言问:“什么事?”
“谈笔买卖。”
这倒是引起了他的好奇,“进来说。”
“不了。”陶白筠始终没放下对他的防备,“长话短说,陶建国在你这捞了好处,我帮你保守秘密,你和陶建国的约定不算数。”
陶良这会才反应过来她是陶建国的女儿,而她已经走远,他只能看着她的背影。
陶白筠白天在后厨忙了一天,晚上回到家,躺床上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之间,总感觉窗边有响声,爬起来打开窗户一看。
得,报应来了。
陶良站在院子外,手里握着小石块,做着投掷的动作。
她披上衣服出了门,没好气地问:“干什么?”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装病吗?”
她耐着性子说:“没必要知道,我只用知道你装病就行了。”
“我没装病,我真有病。”他的表情突然变得诚恳,“我喝了酒之后会变成疯子。”
陶白筠听到这句话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同时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有病,她如果往外传他装傻,他也有应对的办法,这根本威胁不到他。
她不想废话,直接点明,“有话直说。”
“你昨天说的买卖,我想了想,有点亏。”
她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我二叔和小叔一直惦记我现在住的房子,不如这样吧,你把他们杀了。”
“我看你不是喝酒才会变成疯子,你是真疯子。”
说完陶白筠就回屋了,她才不信他不在乎自己装病的事被人知道,不然也不会来找她,他就是想利用陶建国拿的好处要她帮他扫清阻碍。
那晚之后陶白筠没再找他,他也没来找她,两人僵持着,等着对方妥协。
两天后,陶良终于坐不住,在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喊住了陶白筠。往四周看了一圈,这才开口:“只要他们以后不再惦记我的房子,不会来烦我,我就答应你。”
陶白筠清楚地知道他为什么会改变主意,昨夜,她无意间看见一个男人翻墙进了他家,片刻后就响起一阵鬼哭狼嚎,然后那个男人翻墙跑了出来。她猜想那男人八成是陶大洪,今天陶良的到来更是证实她的想法。
“你和你爷爷长得像吗?”
“啊?”陶良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很像。”
“今天晚上,在你家门口等我。”
陶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听话,天还没黑就在自家门口等着她。
等了很久,在他快被风吹傻的时候,陶白筠终于出现了,拿着一个手电筒。
“你终于来了。”
她把手电筒递给他:“你等会拿着这个去你二叔家……”
……
“欸,你听说了吗?昨天陶大洪家闹鬼了,说是他们爹显灵了。”
“我还听说啊,就是因为他们兄弟俩想算计陶良,把他爹气得显灵把他们教训了一顿。”
“还有这事?”
“可不嘛,你是不知道,前些年,那个谁家也闹鬼,他们不听,结果后来一年家里都不安宁啊。”
……
陶白筠满意地听着婶子们的聊天,这谣言是刺向她的刀,也成了她手里的刀,真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你还挺厉害。”经过昨天那一出,陶良对她真有点佩服,“要不我们改改买卖,我倒真有点想娶你了。”
听见这话,陶白筠的脸瞬间冷下来,语气不善:“那么当天我就会杀了你。”像你杀我那样。
那种水呛进鼻子里,窒息而亡的感觉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陶良被她的反应吓到,干咳两声,“开个玩笑,我现在就去你家找陶建国算账。”
“等一下,还有最后一步。”
王医生从陶良家中出来,走到躲在树后的陶白筠身边,略带疑惑:“你们这唱的是哪出啊。”
“你不是猜到了吗?”
惊觉真相的王医生捂住嘴,“他是装的,我还以为是我医术不够,看不出来呢。”
“太夸张了。”
“你这丫头……”
从王医生进陶良家时,有几个婶子注意到,这会她出来,都够着往这边看,眼里装着好奇。
“刘婶,你看什么呢?”王医生故意上前攀谈。
刘婶被发现,干笑两声:“你刚刚去治那傻子了?”
“可别这样叫,不过我刚刚确实去了。”
其他的婶子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王医生接收到陶白筠递来的眼神,了然,“我啊,用土方子,治好了他。”
“真的假的?”
“王医生,我家那口子也病了好多年,能不能治啊?”
“我家,我家……”
……
突然,陶芙急冲冲地跑来,扶着她的手臂,上气不接下气,“姐……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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