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顾衔止捕捉到他脸上的意外,也注意到他身着的衣袍,是属于秦风馆小厮所穿。
苏嘉言快速整理思绪,松开门扇行礼,见顾衔止衣着素雅,锦袍上还裹着霜华,寒气扑面,想必来路匆匆,朝廷对官员狎妓一事极为重视。
“王爷。”他瞥见顾衔止腰间系着自己的玉佩,磨了磨牙,“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既无法解释身上的衣袍,还不如顺水推舟承认了罢。
只是未料顾衔止提前抵达,只盼齐宁能尽快解决,赶在爆炸前离开此地。
顾衔止往他身后看去,视线落在打开的窗台,秦风馆既有狎妓,此处的男男女女总有身不由己之人,这个孩子会是哪一种呢?
他看回苏嘉言,轻轻笑道:“此处布局纵横交错,重阳与我走失了,可否请你为我引路?”
苏嘉言知道这不是撒谎,在秦风馆迷路是人之常情。
“王爷随我来。”他走出厢房,行至前方带路,顺其自然问,“不知王爷点中的是哪间字号的厢房?”
顾衔止走在身后,无法窥见其神色,只是礼貌回应:“并无点中的字号。”
苏嘉言问:“可需我为王爷引荐?”
顾衔止望着他的身影,轻转扳指,唇角勾着浅浅的弧度,婉拒说:“或许是我们之间有什么误解?”
苏嘉言回头看了眼他,回礼一笑,“有误解也不奇怪,毕竟我没有机会了解你。”
离开迷宫似的走道后,映入眼帘的是身着甲胄的官兵,楼里的喧嚣戛然而止,巡检司的兵马在烛影下泛着冷光,像无数的剑刃悬于要害,使得人人自危。
众人已经开始接受盘问,狎妓的官员官眷则被押送去官衙,可见查办速度之快。
顾衔止一出现,先是重阳疾步上前请罪,后有济王顾愁徐徐而来,行礼后邀功道:“皇叔,幸好我发现端倪,速速派人去告官了。”
此人就是这样,行事大大方方,就算是花天酒地也从不遮掩,有人问了就如实交代,被造谣也能一笑而过,常言讲究潇洒才是最重要的。
顾衔止颔首。
顾愁邀完功,发现他身侧的苏嘉言,觉得有趣,嘶了声靠近端详,忍不住惊叹了句,“这张脸,做男做女都很精彩啊。”
不等回应,开始自我介绍说:“在下顾愁,字闻野,不知小公子尊名?”
苏嘉言难挡他热情,思索后道:“无字,小名辛夷。”
“辛夷。”顾愁念了声,“想必尊亲是重情谊之人。”
苏嘉言没回答,因为这个小名是父亲临死前取的,还是父亲同僚相告得知。
对顾愁客气笑笑,察觉有视线落在身上,转头看去,对视上顾衔止的双眼。
眸光流转,似藏着思绪。
有官员盘问结束后走来,粗略禀报完,注意到苏嘉言的衣着,正犹豫着是否要查问时,竟瞧见他径直走向盘查的众人中。
官员胆战心惊,虽说此人相貌出挑,颇有被迫卖身的嫌疑,但两位王爷对他态度极好,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行差踏错之人,到底还要不要查问呢?
顾衔止见状,示意按章程办事,官员才敢安心干活。
这一举动引起顾愁的好奇,转而问起顾衔止,“皇叔,难道这位是你抓到的漏网之鱼?”
顾衔止看着苏嘉言乖乖受查问,闻言收回目光,并未回答顾愁,而是下令说:“去遣散众人,封锁此地,准备回宫复命。”
重阳领命退下,顾愁则不见行动,反倒满脸漾着可惜,耸了耸肩膀说:“若是小倌当真可惜,我对他还挺有兴趣的。”
顾衔止朝他侧目,“不得拿他取笑。”
苏嘉言远远抬眸。
然后见顾愁愣住,像是意识到什么,顿时默不作声,眼中的调侃消失得无影无踪,多了几分斟酌。
“济王。”顾衔止道,“随本王回宫。”
“什么?”顾愁那股慵懒劲儿顿时消散,阔步追上,“皇叔息怒,你明知我最怕面圣了。”
两人消失在余光后,苏嘉言三两句打发掉官员,跟随众人出了秦风馆,掐算着时辰,一炷香将燃尽,地牢面临爆炸,不出片刻,秦风馆便会夷为平地。
此后东宫再也无法驱策秦风馆任何人。
甫一踏出大门,突然瞧见顾愁带着几名官兵往回跑,看样子是去盘点搜查的金银珠宝。
苏嘉言佯装没看见。
秦风馆塌了,暗卫消失,狎妓官员招供与东宫有关,到头来也是死无对证。
但是,若顾愁身殒其中,狎妓案一旦涉及东宫,顾驰枫不死也会脱层皮。
用一个皇子的死去折磨顾驰枫,还是划算的。
谁知意外发生!
留下搜查的官员发现暗门,不敢擅自主张,竟把顾衔止请了进去!
苏嘉言藏在人群中,望着顾衔止和顾愁的背影,盘算这两人都死了,东宫必遭重创。
可东宫今后便无人能牵制,到那时候,再想摆脱顾驰枫只会更难。
“啧。”
苏嘉言烦了。
在爆炸前飞奔进秦风馆,地动山摇的那一刻,拽起顾衔止拔腿开逃。
和别人逃生的路线不同,他们是往后院的方向去,那里有座地下冰窖,距离前院下方的地牢很远,受影响较小,是为了爆炸时避险所用。
一进冰窖,苏嘉言反手按下开关,震动和沙尘隔绝在外。
粗重的呼吸声回荡在这一方天地间,寒气被吸进身体,紧接着重咳几声,刺骨的寒冷瞬间卷席,连同逃生时升起的体温一同剥夺。
石门阖上,冰窖昏暗无比,徒留角落的一盏壁灯。
苏嘉言双手抱臂,浑身难受,下意识走向角落蜷缩取暖,复又顿足,怔忡须臾,突然想起自己是活人,此处也不是前世的冰室。
走神时,肩上忽地一重,受惊转身,也许是身处冰窖的原因,又或许重生的时日太短,导致出现幻觉,恍如梦境,在看见顾衔止那一刻,想到的不是姓名,而是质问。
“你为何要囚禁我?”
这个疑问来得太突然,一瞬间把他们的距离拉远。
顾衔止昏淡的眸色掠过复杂,窥见苏嘉言悲伤的眼睛里夹着怨恨,与初见时不同,这一次带有执着和愤怒。
来不及回答,忽然一阵天旋地转,余震再次响起。
苏嘉言趔趄了下,晃动的身体被顾衔止扶住。
两人贴得很近,顾衔止把他虚虚揽在怀里,以防跌倒。
苏嘉言觉得自己被冻傻了,意识刚才说了什么,连忙找补说:“还请王爷恕罪,适才是我胡言乱语了。”
顾衔止慢慢松开他,昏暗里瞧不清神色,语气和平日无异,“如若需要相助,可以来王府。”想了想,又续道,“至于是否算进债款里,由你说了算。”
能得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扶持,怎么都算是天大的好事。
苏嘉言沉默须臾,对他充满戒备心,分不清他到底是恣睢暴戾,还是温润如玉。
掩嘴咳嗽几声,才回道:“王爷屡次相助,大恩大德无以回报。”
“岂会。”顾衔止道,“方才你已出手相救了。”
苏嘉言看到他腰间完好无损的玉佩,顺着话说:“是王爷愿意给我救罢了。”
这一次,顾衔止轻轻笑了声。
他们心知肚明,爆炸时地面有震感提前传来,那会儿重阳和埋藏暗处的侍卫早已有了动作,是苏嘉言抢先截下,才能轻而易举把人带进冰窖避难。
想必重阳很快就会出现了。
顾衔止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他,“救命之恩两讫,有一事却想请你相助。”
苏嘉言颇为诧异,顾衔止这人极少主动提出什么,更多时候在倾听他人之言,耐心温和,包容得不像话,
他仍然不敢卸下防备,这玉佩本是为了接近顾衔止所用,此刻偿还,不知顾衔止是看穿了还是别有心思。
迟疑须臾,警惕接过玉佩道:“王爷请讲。”
“可否劳烦寻一块同样的玉佩?”顾衔止垂眸,似有什么心事,“就当是,抵了你所说的欠款。”
苏嘉言低头观察起玉佩。
玉佩上刻着个“无”字,被牙齿常年磨去了一角,但不难出玉料名贵,质若凝脂,玉质油润细腻恍如羊油,触手生温,是世间罕有的羊脂玉。
要找一模一样的,还不如给钱更简单。
“好。”他答应下来,以确保今后有借口接近顾衔止,“我定为王爷觅得这块玉料。”
冷气自四周扑来,苏嘉言抱臂,后知后觉发现身上披着大氅,愣了愣,当即明白这是谁的衣袍,欲解下,却听见顾衔止说:“可以出了冰窖再还。”
苏嘉言的动作顿住,有了大氅确实温暖不少,听见他这么说,索性不客气,裹好氅衣御寒要紧,千万不能生病。
奈何事与愿违,离开冰窖后,松懈下来的身体突发不适,几声咳嗽后一阵眩晕,眼看倒下废墟时被人扶住。
“小心。”顾衔止把人扶稳后,很有分寸松开,“怎么样?”
苏嘉言摆手示意无碍,实际并不好受。
逃跑时催动内力提速,又在冰窖里受了些影响,这才导致体内的毒素复发,庆幸内力深厚,才能维持理智。
看了看天色,要快些结束这边的事情,尽早和齐宁汇合才行。
“王爷。”他道,“方才盘问的大人告知需回京画押,我先告辞了。”
说着欲解下大氅,不料被一只手按住。
顾衔止看着他惨白的面色,“太医快到了,晚点重阳会送你回京。”
苏嘉言并不想为此耽搁,尽管浑身上下都疼,甚至有些没愈合的伤口撕裂了,但完全能扛得住,咬咬牙撑着就是了。
“王爷,我没......”
话音未落,喉间一热,猝不及防吐了口血,鲜血染红了大氅,溅落几滴在袖袍上。
苏嘉言并指欲点穴,眼前一黑,毫无意识跌进顾衔止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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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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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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