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里,未及齐轩过来,赵婉清的人就已经听到了风声,匆匆忙忙向房中两人报了信。
赵婉清脸色难看,平日里温婉和善的面容也蒙上了一层怒火,手里的茶盏“砰”的一声落在桌上,引得下首坐着的人浑身一颤,含着不安的眼瞬间朝她望了过来。
“姑母,您可要帮帮我……”邓安宜的面色苍白,急切地寻求着她的庇护。
裴衍不好华奢,从前宫里赏赐下来的东西,也大多都是进了她和裴裕的口袋,怎么偏偏这次,就叫裴衍给记恨上了呢。
“我能怎么帮你?”赵婉清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你若是想要,蒙着眼捂着耳朵昧下来也就是了,非要自作聪明去二郎那里胡说一通,现在好了,弄巧成拙了吧!”
她先前是和邓安宜说过,这次苏州的贡缎随她取用,可谁能想到邓安宜这么笨,变着法儿地给虞嫣送把柄。
虞嫣也是,平日里不争不抢的,从没说过什么要把裴衍的东西都收归手中的话,现下不过是吃了点小亏,就急赤白脸地找二郎抱怨,真是上不了台面!
赵婉清心里厌烦,连带着虞嫣也迁怒了几分,对着邓安宜就更没有好脸色了。
邓安宜咽了咽口水:“我、我也是想着,这样二郎就不会追问这批料子的去处了,才和他说的。”
除过想敲打敲打虞嫣,让她不要同她作对之外,她也是想在之后的赏花宴能够压虞嫣一头。好叫旁人知道,公主嫁进来又怎么样,这府里的当家人还是她邓安宜,任谁都翻不过她的手掌心。
邓安宜嫁进府里五年,一进门就把持中馈,管着整个家的银钱财物。婆母疼爱、丈夫袭爵,就算是爵位上压过全家的小叔,也乖乖把所有东西都交到了公中。
她早就谋算好了,裴衍的东西,既然交到公中,那就是全家的东西。若是裴裕承爵分家,也是不必再还给裴衍的,只需要给其他兄弟分上薄薄三成家产,就能把他们通通打发出去。
赵婉清冷笑:“二郎那样的人,你也敢和他张口浑说,现下你就再去他面前说两句就是了。”
邓安宜嗫嚅:“这哪成啊……”
“有什么不成的?”赵婉清看见她这个糊涂样子就头疼,“你说句好话认个错,他还能和你这个嫂子计较?”
她的意思,就是不会帮忙了。
也是,若是邓安宜做错了,顶多被说一句眼皮子浅,赵婉清要是也搅到其中,可就是公婆和新妇的矛盾了。虞嫣毕竟是圣上亲封的公主,面子情总是要给一些。
想到这儿,邓安宜就磨了磨后槽牙。
她想过裴衍会娶妻,甚至还动过把自己娘家表妹说给裴衍的心思,只是一切还没来得及筹谋,就被皇帝突然的赐婚给打乱了。
她扶了扶鬓边的簪子,见到被赵婉清的丫鬟堵在外头的齐轩时,又恢复了平常的笑模样:“也不知二郎找我什么事。”
齐轩抱臂往前走,背着她偷偷翻了个白眼。
他刚才站在门口听得真真的,要不然世子夫人胡言乱语,侯爷和公主怎么可能闹矛盾,现在居然还在他面前装无辜!
他的态度就是这样鲜明。侯爷主动求娶公主,他就把虞嫣当成第二个主子;现下邓安宜惹了裴衍不高兴,他就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受了冷待,邓安宜的脸色忍不住变了变,背地里又把虞嫣骂了又骂。
磨磨蹭蹭走到西侧院,房门大开着,鹤春和鹤秋安安静静地守在门口,剩下的丫鬟小厮也都轻手轻脚地做事,生怕惹了房间里的主子们不痛快。
见着这个阵仗,邓安宜心里顿时打起了退堂鼓。
裴衍一贯是个沉默寡言、不近人情的性子,平时还好,若是真的发火了,连昌平伯都讷讷不敢言,更别说是她了。
她握紧拳头,勉强露出一个笑,对着房中两人开口:“二郎今日怎么没去上值,倒有空叫我过来陪公主说话呢。”
语气亲昵,显然没觉得自己错了。
虞嫣抬眸看了裴衍一眼,眼中淡淡的讥讽不言而喻。
裴衍眉头皱得更紧。他同伯府里的人感情淡薄,对邓安宜这个长嫂更是没什么交情,也就是虞嫣嫁进来之后,才拜托裴裕让她过来陪虞嫣多说说话罢了。
他冷冷的目光落在邓安宜身上,眼中的不喜明晃晃地展露在她面前。
邓安宜噎了噎,赶紧低下头。
她不过是想着伸手不打笑脸人,才好声好气地和裴衍说话,怎么他的眼神那样吓人,和在战场上碰见仇人似的。
“昨日之事,嫂嫂如何解释?”念在她是兄长的妻子,裴衍给她留了几分颜面。
“这……”邓安宜攥着帕子,脸上慌乱无比,“我也就是替弟妹着想,谁知道是我意会错了呢。”
裴衍闭上眼,压抑心中的火气:“究竟是为了什么,嫂嫂心知肚明。若非我偶然知晓此事,公主受的委屈,岂非就要让你这样欺瞒过去了。”
他只看了一眼沉默着坐在宽大椅子里的人,就立刻将目光收了回来,呼吸沉重,眼眸里染上寒霜,周身气压越发冷冽逼人,在六月盛夏里寻不出一丝暖意。
她明知虞嫣质子身份尴尬,即便封了公主,也无食禄封邑,名不正言不顺,却还是敢拿此事编排虞嫣,就是吃准了苦主不会朝他开口。
裴衍的眸光幽深,声音冷肃:“从前是我不对……”
邓安宜讶异地看过来,却在听见下一句话的时候脸色惨白,手里的帕子都被攥得七零八落。
“我院子里的事,何需嫂嫂来管。以后一应田产铺面、俸禄赏赐,全都交到公主这里,由公主说了算。”
虞嫣的眼睛微微睁大,忍不住看向裴衍。
她还以为裴衍对邓安宜这个长嫂敬爱有加,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听见裴衍对她这么不客气。
虞嫣抿了抿唇,想开口拒绝,就看见门口处冲她使眼色使得眼皮都快抽筋的鹤秋。她嘴角抽了抽,一上午的坏心情都散了几分,拒绝的心思也淡了。
不管怎么说,和离之前,她都是裴衍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些东西也该有她一份才对,何必要白白送到自己厌恶的人手里。
邓安宜还满脸不可置信,话在嘴里堵了半天,才犹犹豫豫地吐出一句:“可,可府里一直都是我管着的,万一公主她……”
裴衍眼都未抬:“嫂嫂只要管好伯府就够了。”
这话像一记耳光打在了邓安宜脸上。她不是不知道丈夫资质平平,也打心底里嫉妒年少有为的裴衍,怨他将裴裕的风头压得所剩无几,怨为什么当年进宫给皇帝做伴读的不是裴裕,否则她现在就是炙手可热的常恩侯夫人。
邓安宜大口深吸了两口气,才勉强在屋中站定。她没有去看虞嫣的表情,也没有听到下人们的窃窃私语。
可是她知道,她们都在笑话她。
她咬着牙,维持着世子夫人最后的气度:“不过是小事,我回去就让人把对牌和账本拿过来。”
她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门,脚步越来越快,连跟着她过来的两个丫鬟都要小跑着追上她。
裴衍没有再管她,甚至连方才邓安宜来之前问了虞嫣,却没有得到答案的那句话,此刻也不想问了,只是沉默地看着虞嫣,胸膛随着呼吸起伏,露出几分颓黯之色。
“昨日之事,最大的过错在我。”他并非执着于面子的人,沉默过后,就对虞嫣开口。
“那些料子,有些是陛下赏的,剩下都是皇后娘娘特意挑了送给公主的,合该就是您的……不必因为我,舍了这些。”
他的语气诚恳,嗓音里透着自责的沙哑,将房间里沉闷的气氛扫去几分。
虞嫣看了看他,有些不习惯地别过脸,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气恼也散了不少。
她按下复杂的心绪:“我知道了。既是皇后娘娘特意赏给我的,我自然不会拂了娘娘的心意。”
“我并非此意……”
“我知道,”虞嫣急匆匆地打断他的话,眸光不自然地飘了飘,“我知道。”
她说完又抬眼看过去,对上裴衍一直注视着她的视线,眼睫眨了眨,憋出一句话来:“您还是快回去吧……堂堂常恩侯,怎么还偷溜出来办私事,明天御史的折子就递到皇上案前了。”
事情都发生了,道歉什么的,没意思的很,她才不想听。
裴衍还欲开口,就见她背过身去,显然不想再听他多言,只好把剩下的话都收回去。
“那公主好生歇着。掌家之事,我会再同父亲母亲说,不会让公主为难。”
他不会再让虞嫣因此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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