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碧桃正守在唐婉清的闺房门口,一个小丫鬟捧着炭盆进来。
小丫鬟本就紧张,被碧桃这么盯着,步子愈发慌乱,一不小心,胳膊肘直直撞上了旁边的屏风。
碧桃瞬间瞪大了眼睛,一张俏脸冷若冰霜,疾步上前。
一把拽住小丫鬟的胳膊,将她扯到一旁,声音虽低却透着十足的威严与恼怒:
“你这小蹄子,作死呢!
大小姐还在午休,你这般毛手毛脚,惊扰了小姐,仔细你的皮!
出去,到外面好好候着,下次干活小心点!”
小丫鬟吓得小脸煞白,连大气都不敢出,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唐婉清被这一阵动静惊醒,猛地睁开双眼,眸中尚存几分懵懂与惺忪,下意识看了一下四周。
檀木拔步床,柱身刻着缠枝的花卉,细腻的花瓣与舒展的枝叶相互缠绕,栩栩如生
床帏轻垂,乃是上好的丝绫所制,上面绣着精美的图案。
自己怎么在闺房里?自己不是被毒酒赐死了吗?
不对!这是自己没出阁时候的闺房,难道自己竟重生了?
唐婉清的眼眸中满是震惊,她下意识地揪紧了身上的锦被。
那锦缎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陌生又熟悉,令她的思绪一阵恍惚。
思绪飘荡,想起自己被困在那阴暗潮湿的地牢。
夹棍,杖腹,鞭笞,各种刑罚每天变着花样的折磨自己。
手骨腿骨碎裂,双手指甲被拔掉,全身更是伤痕累累,到最后已经疼到麻木。
而这无尽的折磨,仅仅是为了逼她承认那莫须有的谋害大皇子的罪名。
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一边是对夫君赵睿渊的牵挂。
一边是担心自己父亲安危,不知道派出的人有没有寻到父亲。
等待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她在这囚牢之中苦苦挣扎。
唯有记挂亲人的安危,支撑着她熬过无尽的恐惧与疼痛。
等到自己气息奄奄之时,终于盼来了人影。
然而,映入眼帘的竟是安然无恙的大皇子赵睿渊与表姐沈夕月携手并肩的模样。
刹那间,如遭雷击,她即使再笨,也明白了大概。
原来,所谓的中毒只是一场骗局,自己这牢狱之灾竟是一场无妄之灾。
那曾誓言将她视作唯一的夫君。
那一声声亲昵唤着妹妹的表姐,竟都将她无情背叛。
唐婉清不敢置信的看着夫君赵睿渊。
这个同床共枕五年的人,此刻冷冷的看着自己,好使看着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
赵睿渊冷漠地一挥手,一名强壮的嬷嬷随即上前,端起一杯毒酒。
躺在泥坑里的唐婉清无力反抗。
嬷嬷捏开自己的下颌,那酒液仿若死神的召唤,无情地灌入喉间。
冰冷的毒性仿若狰狞的毒蛇,瞬间在体内肆虐蔓延。
赵睿渊看到毒酒已经喂了,随即便转身离开,好似唐婉清只是一个陌生囚犯。
唐婉清圆睁双眸,还没从震惊中醒过来。
只是死死地盯着赵睿渊离开的方向。
她好想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此时的她,已经没了开口的力气。
毒药一入口,舌尖就开始麻痒,如细密的针芒刺。
接着麻痒化作汹涌的烈焰,沿着咽喉一路焚烧,食道似被强酸侵蚀,剧痛如潮水般蔓延至整个胸腔。
心脏仿若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揪住,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钻心的刺痛。
胃里更是仿若被恶魔搅动,翻江倒海,五脏六腑好似被残忍地扭曲、错位,痛意将她的灵魂都几欲撕裂。
沈夕月看了一眼大皇子已经离开,。
转过身嫌恶地轻挥帕子,斥退众人:“你们都退下吧!”
唐婉清闻声转眸,怒目而视沈夕月,眼神似能喷出火来。
“如此恶狠狠地盯着我?你心里想必在恨我吧?
尽管恨好了!要怪就怪你自己太过愚笨。
你还真以为大皇子对你情深似海、一见倾心?哼!你简直是大错特错!
他想要的不过是你父亲的拥护,还有你父亲背后众多学子的支持。
哎!真是可惜呀!
可惜你那古板迂腐的父亲,冥顽不灵,只效忠皇上,最终落得被深埋于雪地之中。
哈哈哈!你还傻乎乎的跑去哭求大皇子派人寻找你父亲?你这是多天真无邪啊!”
唐婉清瞪大双眸,两个月的牢狱折磨,让她原本圆润的面庞消瘦不堪。
那双大眼睛愈发显得突兀而空洞,满是震惊与痛苦,不敢相信这残酷的真相。
“哈哈!你这会心里一定是痛苦万分吧?
你那自命清高、不染世俗的父亲,如今被埋进雪里,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唐婉清疯狂的摇头,不可能自己的夫君杀了自己的父亲?
怎么可能,夫君不止一次夸赞父亲,人品贵重,是安邦定国之才。
唐婉清的口中开始涌出大量鲜血,只是血液是黑色的。
沈夕月用帕子掩上口鼻嫌弃的后退一步:
“战王叶凛萧也是瞎了眼,还跑来给你求情?啧啧,瞅瞅你这落魄的鬼样子。
既然这个战王这样不识趣,死了也不可惜。哈哈哈!”
唐婉清瞪大的眼睛也流出黑血,她很着急,可是已经没办法再问出口。
“来人,把这具尸体扔去乱葬岗。”沈夕月把手帕一甩,转身离开了地牢。
手帕飘飘荡荡落在地上的污血里。
唐婉兮好恨,恨自己被感情蒙蔽了双眼。
父亲从一开始就不同意自己嫁入皇室,不愿自己牵扯到皇位之争中。
是自己,跪在父亲面前,绝食逼迫同意自己嫁给大皇子赵睿渊。
最后甚至听从表姐沈夕月的主意。
假装落水,让大皇子赵睿渊救了自己,有了肌肤之亲,不得不嫁。
唐婉清好后悔,自己的任性,无知,害了父亲,也丢了自己的性命。
唐婉清不甘心的闭上了眼睛。
突然,唐婉清惊恐的发现自己轻飘飘的,已经没了痛感……自己魂魄离体了。
竟然能看见自己的身体,看到自己被狱卒扔在平板车上。
随后和一车尸体一同扔在乱葬岗。
就这样,自己的灵魂在乱葬岗的上空飘荡。
那是怎样的孤苦与绝望,她看着自己的尸身被随意丢弃,任由野狗啃食,蛆虫爬满。
直到某一天有一个人,带着一个和尚,帮自己收殓遗骸。
如今,唐婉清缓缓举起双手,这双手依旧细腻白净,可那深入骨髓的伤痛却如影随形。
她仿佛还能听到骨头碎裂时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指甲被生生拔掉时的尖锐惨叫犹在耳畔。
那痛,像一把锐利的钩子,钩住她的每一寸神经,令她颤抖不止,冷汗浸湿了她的额头与后背。
唐婉清重新紧闭双眸,一滴滴泪水滑落,双手如铁钳般死死揪住身上的锦被。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牙关紧咬,咯咯作响,那声音在寂静的闺房中显得格外清晰。
“我重生了!既然如此,那过往的仇恨,该是一一清算的时候了,咱们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她在心底怒吼,胸脯剧烈起伏。
“小姐,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梦魇了?”
碧桃轻手轻脚地靠近床边,本想悄悄瞧一瞧小姐是否醒了。
却惊恐发现,小姐面容如雪般惨白,豆大的汗珠布满额头,顺着鬓角不断滑落,那模样瞧着甚是吓人。
唐婉清睁眼,便瞧见碧桃那写满焦急的面容。
望着碧桃尚显青涩稚嫩的脸庞,唐婉清心中滋味繁杂,如乱麻般纠结。
想当初自己嫁入皇宫,留下碧桃与翠缕看守自家院落。
因为继母告诫自己,皇宫之内不缺侍奉之人,一应物品都已安排停当。
只需带两名贴身丫鬟即可,她还另安排了两名年长的嬷嬷照料自己饮食起居。
谁曾想到,嫁入皇宫一年之后,在一次中秋宴上。
翠缕随唐婉兮进宫,自己才知道碧桃竟因被诬陷偷盗簪子而被发卖进了烟花之地。
当时翠缕双眼哭得红肿,哭着发誓碧桃是遭二小姐冤枉的。
碧桃根本没有偷什么簪子,而她自己也被母亲安排进二小姐院中,动辄便饱受打骂。
唐婉兮当时急的不行,写信托好友林若羽帮忙去赎出碧桃。
自己在皇宫左等右等,等来却是碧桃不忍受辱,卖进去当日就撞柱身亡了,翠缕也突染恶疾没了。
“小姐,能听到碧桃说话吗?”
翠缕听到声音也从外间走了进来,看着愣怔的小姐,心底有些发急。
“我没事,刚刚做了一个噩梦,一时间缓不过来神,吓着你们了吧?”
唐婉清抬手抚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微笑着说。
“有点,刚刚小姐跟失了魂魄一样,小姐吓死碧桃了。”碧桃眼圈红红的。
“别瞎说,小姐出了一身汗,去安排热水沐浴。
晚上老爷设宴请了大皇子和二皇子品茶赏画。
快去准备,等下给小姐好好打扮一下。”翠缕推了一下眼泪汪汪的碧桃。
碧桃吸了一下鼻子,害羞的跑去安排热水。
唐婉清低头轻笑一声“这丫头眼窝浅,一丁点儿小事,她就能掉豆子。”
翠缕也捂着嘴巴笑。
浴室里热气腾腾,唐婉清缓缓坐进浴盆,温暖的水包裹着自己每一寸肌肤,这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煮茶赏画?那是自己及笄礼前一年的事,现在自己十四岁?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沐浴过后,翠缕端来了两套需要穿的衣服,一套水蓝色,一套玫红色,唐婉清示意穿水蓝色的。
重新梳妆打扮以后,唐婉清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
一袭月白绫罗百褶长裙,裙身以银线绣着幽淡的梅花,花瓣若隐若现,似有暗香流动。
腰间束着一条浅蓝丝带,打了个如意结,行动间随风摆动,更显身姿婀娜。
上边水蓝色琵琶襟上衣,上面缀着细碎的珍珠,宛如星子洒落在肩头。
她乌发如瀑,因为还没及笄,发量乌黑浓密,如墨云般堆在肩头。
发间轻束两条丝绦,于头顶两侧挽成俏皮的双丫髻,圆润饱满,仿若春日初绽的花苞。
髻上各簪一朵乳白珍珠珠花,颤颤巍巍,似蝶落花间。
额前垂着几缕碎发,随风轻舞,更添几分灵动娇憨。
几缕青丝垂落在耳畔,衬得那精致的脸庞愈发楚楚动人。
耳垂上挂着一对珍珠耳坠,轻轻晃动,映着烛光,幽绿流转。
手腕上戴着一只白玉镯子,温润的光泽与肌肤相衬,仿若融为一体。
翠缕又拿过来白狐裘斗篷给唐婉清披上。
碧桃把装好红箩炭的小手炉递过来,“小姐,外边挺冷的,拿着这个暖手,当心着凉。”
“嗯。”唐婉清带着翠缕碧桃,向前院走去。
因为是冬季,一路走来也只有四季常青的松树,和亭子旁边竹子还有些颜色。
唐婉清边走边在脑海中探寻前世的记忆。
上一世,起初她对大皇子赵睿渊没有丝毫好感。
那时,是她的表姐沈夕月总来找她,两人常常一起偷偷阅读话本子。
沈夕月总是拿书中那些多情公子与赵睿渊作比较。
总是时不时的提一句大皇子赵睿渊的事情。
时间一长,唐婉清也逐渐开始留意起赵睿渊来。
原来沈夕月如此早便选好了阵营!
这个时候的她,已经心思缜密,步步为营。
企图借由那些话本子里的故事,潜移默化地影响自己对赵睿渊的看法。
她心里明镜似的,拉拢自己,就等于把父亲拉到同一阵营。
沈夕月对父亲在宫廷权力争斗里的站队和其举足轻重的影响力洞若观火。
当下,她的一言一行,只为了让自己钟情于赵睿渊。
那些看似无意的举动、随意的言辞,实则是她精心编排的。
每一个细节都经过了反复推敲。
为了逐步瓦解自己的心防,成功将自己与赵睿渊捆绑在一起。
唐婉清嘴角浮起一抹苦涩的笑,带着自嘲与悔恨。
前世的自己懵懂无知,竟天真地以为赵睿渊是对自己情根深种。
频繁前来拜会父亲不过是为了与自己相见。
而表姐沈夕月,那个藏着隐秘爱意的女子,默默将情愫深埋心底。
为了所谓成全自己的幸福,精心谋划创造他们见面的机会。
她竟还傻乎乎地对沈夕月的“成人之美”心怀感激,浑然不知自己正被悄然编织进一张阴谋网里。
在情感与宫廷权力相互缠绕里,她似那毫无防备的幼兽,懵懂莽撞,误将陷阱当作通途,径直踏入。
因着这份愚不可及的轻信,最终被抛至乱葬岗,尸骨曝于荒野。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