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塔看着山司递到她身前的手，她将自己的手轻轻放上去，接触到的瞬间，温热的感觉几乎将她整个人包围，月塔噙着泪水，她没有再哭，但山司替她掉了眼泪。

一种近乎请求的挽留。

月塔收回手，站起身子，在这片山坡上布下魔法，叹息道：“你和沐澜说过来找我吗？”

“没有。”

从沐澜不知道月庭的存在，山司就能猜到月塔不想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沐澜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你去问她吧，索斯塔尔城，她会很乐意告诉你。”

于是月塔跟着他一路来到这座城，走到城外群山之间时，她突然停了下来，山司没有发问，只耐心地、温和地、沉默地跟着她，看着她。

她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整个人厌厌的很疲惫。

“重来前，我将你埋在这里。”

山司微微一愣，随后低头仔细打量着脚下的土地，半晌后，带着一丝莫名的笑意，他的声音像风一样、像摇晃的松木一样说：“这里很好。”

“哪里好？”月塔疑问，这里光秃秃的，烈火的余烬仿佛还残留着灼烧的焦苦味道，这里既不好看，还常年有风沙，一点也不美丽安宁。

“你记着这里，那这儿就是个好地方。”他好像得了什么慰藉一般，难得多话道，“山与水，故土与家乡，一个人真正喜欢的地方，不取决于天地间的美景，只在人心，所以我很开心，开心你为我寻得这样一个你始终铭记的地方。”

“若我死去，能否请求你再将我安葬在这里？”

月塔心头一股无名的怒火，让她几乎是下意识将他推到在地，她拽住他的衣领，语气不悦不耐：“你这么想我为你收尸？”

“我想好好活着，月塔，你明白吗。”他的眼睛里盛着万千湖水，要将她淹没，“每个人都会死。”

月塔的手缓缓放开，山司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看着她皎洁如月色的脸颊，看着她美丽惊人的瞳孔：“这世界还有许多的景色，你看了，他就看了。”

“走吧。”月塔不欲多说，山司留恋地看了眼这里，跟她一起离开。

偌大的索斯塔尔城竟只有沐澜一个人，月塔来时她正在修炼魔力：“沐澜，其他人呢？”

“他们已经去四处执行任务了。”沐澜拉住月塔的手，忧心忡忡，“塔塔，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月塔悄悄看了眼山司，他轻轻摇头，他真的没有出卖月塔。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很难过。”这样的塔塔，上一次这样的感觉久在沐澜与她初见时，“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你也是这样，瘦瘦小小的，像一个漂亮又脏脏的空洞木偶，从那一天起，我就很想保护好你。”

沐澜此刻与她感同身受：“可我好像没能做到。”

也许直到这一刻，月塔才从沐澜和山司的眼中学会珍重，她说不上来心中所感，只觉得是从前无形的线凝为实质，她反握住沐澜的手，说：“你做到了，沐澜，你拉住了我。”

如果没有遇见沐澜和风奇灵，如果没有在失去月庭后拥有新的感情，那她一定会下坠、会断线。

这里只剩下她们三个人，月塔有些好奇沐澜的计划：“你还要留在这里吗？”

“沐蛰和奇灵一直在加尔巳，我准备回去找她们，**师接下来也要执行计划，你要一起吗，塔塔？”

月塔现在整个人近乎茫然，这个世界上的很多很多对她来说都黯淡无光，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存在是亮的，她说：“一起吧，我也很久没见奇灵了。”

山司将他们送到加尔巳附近后独自离开，月塔看着他的背影，烈烈风中，只有披风随风高扬，松石远去，沐澜在一边突然和月塔说道：“**师他……很在意你。”

大约是怕月塔不能领会，她又接着补充：“我说的不是命臣对你的那种在意，我与他相识多年，即便没有命臣这个身份，他对你也是一样的。”

“为什么这么说？”

沐澜的笑容格外温柔：“因为我看你有些在意他。”

是吗……月塔垂眼沉思，却想不出答案。

加尔巳的边界一层厚厚的阵法将内外阻隔开来，甚至看不见城中的光景，沐澜忍不住讽刺道：“看来皇帝怕得很呢，只是改时异世，这样的阻挡又能有什么用，从前今日，终于逆转了。”

月塔牵住她的手：“走吧。”

阵法悄无声息，两人已经穿过，月塔放出感知。

嗯？

她有些讶异：“奇灵怎么会在那里？”

沐澜虽然已经成为水系圣主，却还没提升到至尊法师，感知范围也不够大，她还没察觉到风奇灵的位置，于是问道：“她在哪？”

“在喀斯特夫人家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事实上她不会记错，整个帝都之内，月塔能有记忆的地方很少，学院、皇宫、供奉殿再就是那里。

月塔没有擅闯，带着沐澜停在喀斯特家门口敲门。

来开门的是女仆西和，她看见月塔又惊又喜：“月塔小姐，是您来了，好久不见。”

她还记得月塔。

月塔和她打招呼：“好久不见，西和，我来找我的朋友风奇灵。”

“您快进来。”西和像从前一样，对她温和又热情，不过她大抵不知道月塔魔女的身份，只以为她还是卡维斯学院的学生吧。

风奇灵听到门口的动静飞奔过来，月塔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她蓬蓬裙的全貌，就被她一整个环保住，勒得脖子都快喘不过气。

“呜呜，塔塔，你们怎么去了那么久啊！”她不满地哭诉完，又松开月塔扑进沐澜的怀里，月塔松了口气，终于能正常呼吸。

她这才能仔细看见风奇灵的穿着，她们向来是没有帝都贵族大小姐的做派，从没穿过繁复华丽的礼裙，风奇灵现在一身蓝白色长裙，层层叠叠非常梦幻，头发也仔细打理过，发尾卷成相同的弧度，整个人也带着花香。

等她平静下来，月塔才凑上去问她：“你这身打扮是要去和沐蛰约会吗？”

这还是山司跟她说的，不然她都不知道风奇灵和沐蛰两个人原来两厢情愿。

风奇灵瞬间扭捏起来，害羞道：“塔塔，你瞎说什么呀！”

“家里来了不得了的客人呢。”

喀斯特夫人的声音像高贵的酒，她穿着一丝不苟的礼服，和柳主任一起下楼，月塔急忙上去：“柳主任，喀斯特夫人，抱歉打扰……”

柳主任打断了她的话，上前拉住她的手：“卡维斯临蒂已经将事情和盘托出，你的身份在帝都贵族眼中已经不是秘密。”

喀斯特夫人示意西和退下，自己亲自为几人倒茶。

月塔这时候才突然后背发凉，她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会给自己在乎的人带来灾难，有些着急道：“他们有为难你吗？”

“别担心，没有。”柳主任慈爱地看着她，“卡维斯临蒂带人来抓我时，珞亚出面阻止了他，奇灵就将我带来了这里。”

“珞亚？”月塔看向沐澜，明白过来一定是沐澜提前做了什么，才放下心来，“抱歉，是我的错。”

她当时一心只想要复活月庭，失败后整个人浑浑噩噩，将帝都这里的情形完全抛之脑后了，若不是沐澜提前应对，若柳主任和风奇灵死在帝都，她不敢想这个结局。

“对不起。”

一束光在月塔眼前点亮，是柳主任的光系魔法。

“塔塔，愿神庇护你，不要自责。”

光的阵法落在月塔手上，月塔心中一阵难言的滋味涌上心头，她感觉到自己被坚定地拉住，从此要在这世间长久的逗留。

她不自觉露出一个笑容：“谢谢您，柳主任。”

柳主任见她放松下来，心中也十分宽慰：“圣女，魔女都不过是一个身份罢了，塔塔，无论如何，你都先是你自己，我相信你，所以不论你是谁，我都会站在你这边，哪怕没有前尘因果。”

“奇灵都告诉您了？”

风奇灵听到这坐到月塔身边挽住她：“对呀，柳主任值得信任，所以我就都告诉她啦！”

喀斯特夫人在一边安静地喝茶，小口吃点心，看起来完全不在意，波澜不惊，让月塔都觉得是不是自己有点大惊小怪，但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是眼前这几个人的问题。

“您和喀斯特夫人，对我的身份接受的也太从容了吧。”月塔呐呐道，从前共同经历了许多，一切顺理成章，可现在一切都没发生呢，柳主任也还没和家里人闹开。

喀斯特夫人放下茶杯，擦了擦嘴，举止优雅，语气沉静地问她：“小朋友，我看你也有这两个好朋友，怎么会不明白呢？”

我以你为生死之交，所以我信任你，不论你是什么身份，不需要任何理由。

月塔愣住一秒钟，突然大家都默契地轻笑起来，月塔也莫名跟着笑。

窗外是艳阳高照，微风捎来最诚挚的问候，昭告世界的灿烂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