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姑娘, 你来啦!”
说话的是城西的王嫂子,她正拿着伤药,要去给伤兵换药。kanshushen
宋灯朝王嫂子笑了笑,她这一路走来, 几乎是跟人打着招呼过来的。
水岫也不像从前那样, 只肯走在她身后, 偶尔也会在她身侧拉一拉她。
无它, 见宋灯又扭头朝人笑着, 忘记注意前方, 水岫只能叹一口气, 将她往一旁拉一拉, 省得让那些手忙脚乱的家伙冲撞到她。
宋灯回过神来, 又朝水岫甜甜笑了一下。
水岫叹口气。好啦,知道大胜鞑靼是件高兴事,青州城里人人都笑得跟朵花似的, 再加上寻珠姑娘的夫婿也平安归来,小姐高兴再自然不过。
宋炀说要犒赏大军的时候是认真的,可大军进城,他一看,十个里有九个是带着伤的,好酒好肉只能先放一放, 赶紧铺开场地让人养伤。
青州城里的男人要种地挖矿冶炼, 腾不出手来帮忙照顾伤患, 便只能让家中的女人来。
鞑靼人如今虽说是退干净了, 可谁也拿不准他们什么时候会不会再回来,自然一个个都盼着这些将士早些康复,生死跟前, 倒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防了。
但该做的防范还是要有,宋炀将伍煜那几个查封的庄子腾了出来,那些伤得重的,便抬到房间里养着,让年纪轻手脚麻利的小姑娘去照看,伤得轻的就在搭出来的棚子底下一排排撂着,多找几个年纪大的妇人照看,再安排一队甲卫四处巡查,保证了不至于好心出坏事后再每日给来帮忙的妇人结算工钱。
这事有宋灯身先士卒,一来二去,大家便不当一回事了,没看知州妹妹那么金贵的人都去照看伤患了吗?像她们这样的平头百姓去了也是正常,每日还能挣几个钱,大军养好了青州也有保障,怎么想都是一桩好事。
宋灯今日又来了大军养伤整顿的一处庄子,走到最正中的一间屋子,敲了敲门,里边出了声,她才进去。
里边曹将军和宋炀正在议事,见是她,宋炀便道:“你这手还没好全,怎么成日往这跑?”
原来那日宋灯张弓搭箭时,被弦割坏了手,现下虽说让人包扎好了伤口,暂时也做不了多精细的活。
说起这个宋灯便有些无奈,她的手其实伤得并不严重,只是宋炀不放心,让大夫给她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这才有了诸多不便。
不过她知道宋炀是一片好意,这里伤成什么样的人都有,也有那种疮口都生脓流水的,她来这里走动颇多,有伤的地方还是包严实些好。
不过这话也不好在曹将军跟前说,宋灯便笑笑,道:“我多来几趟,城里的人才敢来帮忙呀,你要再念叨我就不来了,到时缺人手你可别找我。”
曹江听着他兄妹二人打趣,也不好什么都不说,便对宋炀道:“这次多亏宋大人与宋小姐,我们才能借青州之利赶走鞑靼,进城养伤,不然也等不到今日。”
宋炀自然不敢居功,连忙道:“都是天子圣明,让各州出兵,助了你我一臂之力。”
大军进了城,宋灯才知道这回朝廷反应倒是快,青州告急的消息传回去才没多久,督促各州借兵借粮的旨意便往北川传来,现下看来,若是没那些人马,曹将军带着些老弱病残想要反败为胜还真是有些困难。
如今青州之危已解,随着圣旨的颁布,朝中定论已下,王将军忠勇可嘉,为国捐躯,现令曹江继承其遗志,统领大军追回二州,击退鞑靼,直至其不敢再犯秋毫。
宋灯懒得去想天子给王将军一个好名头是被人蒙蔽后真心如此认为,还是因北川之事震怒的余威,有心想要抬成王一手,打压三皇子一脉。京城里的形势,她相信元孟会比她看得更分明,不需要她再画蛇添足,她现在只关心朝廷让人往北川陆续押送的粮草与药材什么时候到,别耽误了大军养伤才是。
宋灯心中出神,面上却装作正在认真倾听曹将军与宋炀说话,在一旁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自然道:“我到隔间看看燕世子。”
燕虞还活着。
这是她自鞑靼被打退后最高兴的一件事。
宋灯不知道,她一转身绕去隔间,房间里曹将军和宋炀的声音便停了下来。宋炀是看着她的背影,脸都黑了,曹将军虽有些喜闻乐见,但见宋炀这样他也不好明着摆出来,便只能装作没看到。
只是过了好一会儿,宋炀的脸色还没好转,曹将军琢磨了一番,还是想替燕虞说两句好话:“宋大人,世子以后的前程还远着呢,若真是……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显然,宋灯这几日每每在他们这坐上片刻,转头就“顺路”往隔间去的行为被他们看在眼里,个个都悟出了些小儿女的情思。
宋炀还是气,但嘴上道:“什么世子不世子的,我就是气她往这跑的勤快,也不顾及点自己的身体,成天就关心将士们的身体有没有好转,哪天把自己累倒下怎么办?”
到底把这事定性为体恤将士了。
曹江笑,也不戳破,只将话锋又转回燕虞身上:“说起来这回若不是为了救我,燕世子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这份恩情我是记下的,若能旗开得胜,回去后一定要把他的功劳往上报。”
曹江说这话是有三分真心的,他起初将燕虞带在身边,不过碍于上令,其实多少有些担心勋贵子弟脾性不驯,难以把控。
可燕虞进步很快,起初看着还有些娇生惯养,行军路上不过几日,手脚便磨出血泡,不若他们这些糙人耐使唤。可他等来等去,也没等到燕虞来喊一声苦,再拿药去的时候,燕虞脚上都要磨烂了。
曹江问他,他说,家中也有替他准备药物,只是祖父提醒过他,行军打仗没有最苦只有更苦,磨破脚皮只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能熬过去便能自愈,实在不必大惊小怪。他想着,倘若连这份苦都受不了,后头又怎么敢拿着刀剑去同人拼杀?于是一忍便忍到了现在,还琢磨出了经验,只要脑袋里多想些别的事,这能感觉到的痛就少几分了。
曹江当时就气笑了,觉得燕虞有些愣,可这份心气却叫他动容。功夫可以练,谋略可以教,只要燕虞有这份心气,他就不怕他学不成。这为人处事与行军作战向来不能混为一谈,手段圆滑之人未必擅长作战,像燕虞这样此刻看起来缺根弦的模样,说不定到战场上反而如鱼得水。
曹江心里有了这个念头,当时只让他平时有机会上药便多上些,不要折腾自己,要真到了战场上,缺食少药的时候他也不会管他。要知道他们这些人,都是脑袋挂刀口上的,生死看天,有被捅个对穿也能救回来的,也有只是手上小小划了一刀就发热死掉的,太过轻忽只会送掉性命。他们是能吃苦,可能吃苦不代表要吃苦,自找苦吃就是脑袋有病。
燕虞自然不是脑袋有病,他只是借着这件事磨磨自己的胆气,兴许到后来有些钻牛角尖,可说到底只是跟自己较劲罢了。
可他也看得出来,曹将军是好言相劝,便没驳了这份好意。
从那时起,曹江便时不时地提点他一番,若是驻营有闲,还要教他两手。曹江有次发现,旁人睡了以后,燕虞还偷偷爬起来练,他当时便想,只要他能活下来,以后一定会有他的风光之日。
曹将军说着说着,自己都有些触动,再看宋炀神色,发现他好歹听进去了一些,忍不住盘算了一番。
按殿下透的口风,这位宋大人颇得看重,若真有日后,前程定然差不了,宋小姐说是宋大人的妹妹,看着跟女儿似的宠爱,自己又是个能干的,嫁到镇国公府里面对燕虞那些红了眼睛的叔叔弟弟们,也不至于被人吃了。最重要的是,宋小姐年轻貌美,看起来又对燕虞有几分真心,怎么看都是拍马都找不到的好亲事。
他教了燕虞这么些东西,算是他半个师傅,如今又被他救了一命,替他打点这个倒也是应当,只是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领他这份情。
曹江慢悠悠地想。
另一边,宋灯在燕虞床边坐着有一会儿了。
大夫说他身上受了许多伤,好几道都是差一点就要性命不保的程度,可他偏偏都避了开来,怎么看都是神佛保佑,将来必有后福。
燕虞其实断断续续醒了几次,只是他大多数时候还是昏睡,每回醒来都在半夜,宋灯白日来了好几次都没能见着。
她也不懊恼,大夫说了,先头该烧也烧过了,如今只要慢慢养,多半是能养好的。他们总归能相见,那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同京城里见的最后那面相比,燕虞瘦了些,黑了些,如今鼻梁更挺,眉峰更利,他们只是一年多没见,他看起来便成熟许多,像是能当家做主的人了。
宋灯替他高兴。
事实上,自从知道燕虞能活下来,她便一直很高兴,甚至让水岫觉得她有些亢奋了,只是不知道她在亢奋什么。
宋灯有些不好意思。
她只是常常想起那年花灯节,他同她说起生死时的无奈,又想起前世里,他死后京城里都不再有人记得他的名姓。
再看现在,虽然闭着眼睛躺在那里,面色也有几许苍白,可他还活着。
这让宋灯觉得,她重生这一世,确确实实是有意义的。
燕虞因为她活下来了呢。
就算不是全部,可起码有那么一小部分缘由是她,这便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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