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认药

*第19章

思绪落回眼前,挚祁已在锦书上写完几行字,他将其放在重黎面前,又拿了一张较透薄的书锦覆盖其上,薄锦上隐约能透出他的字迹。

他说:“慢慢描写。”

重黎依言照做,刚提笔,又抬头看他,她不安地挠挠头,对挚祁说:“你不要在这盯我,我不自在。”

挚祁默默起身,回到他自己的桌案后。

书写是一场修炼,修炼的不是如何增长力量,而是如何收敛力量;不是如何释放力量,而是如何忍耐力量。重黎不懂收敛,所以越是使劲,越是失望;也不懂忍耐,所以越是失望,便越想放弃。

不同于射艺,射中靶心就是终点。在书法的领域,没有登峰造极,唯有毕生精进。

重黎的性格太外放,又拥有太瞩目的力量,怀璧其罪,她需要学习收敛和忍耐以保护自己,这将是她一生的课题。

而重黎呢,显然不懂这些道理,于是在挚祁所期盼的道路上一路背道飞驰。

她描完一张纸,觉得很满意,将其折成一只纸鸢,轻吹一口气,纸鸢飞到了挚祁的桌上。

挚祁摊开纸鸢,扫视一眼,将其放到一边,没作任何表示。

重黎撇撇嘴,那纸“砰”的一声凭空起火,在挚祁桌上化为灰烬。

天侍们看得胆战心惊,太子桌案上全是机要案牍,他们平日整理时都谨小慎微生怕失手毁损,重黎却在其上纵火。

两刻后,第二只纸鸢飞到挚祁桌上,他摊开后依然没有表示。

第二只纸鸢在更响的一声“砰”后也烧为灰烬。

又过两刻,第三只纸鸢落到挚祁桌上,他还是放在一边不作表示。

这只纸鸢炸出更大一束焰火,很快燃尽。

重黎的耐心也随之燃尽,她扔下笔噔噔踏上台阶,跑到挚祁身边有些懊恼地问:“哪里不满意?”

挚祁慢条斯理把自己的笔放进重黎手里,握着笔的上端,带着重黎在纸上完整地写下一个字。

重黎品味一番,服气地点头说:“是不一样。”

说完,她风风火火跑下阶,又回到她自己桌上练习。

第四只纸鸢没有到来,但安静也没有持续多久。她下去半刻之后又跑上来,要挚祁再示范一次给她看。

再往后,这一整晚,重黎乐此不彼,频繁上上下下折返跑动,每一次都闹出不小动静来。分明玄宫只比以往多了她重黎一人,却好像塞进了十数人一般吵闹。

不知太子是否觉得吵嚷,总之一旁的天侍们并不抗拒这吵闹,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太子一般忍受数十年如一日的孤独和安静。重黎的行动让天侍们摸不到规律,他们就在心中默默猜测重黎接下来会做什么,这样的猜谜游戏,足够他们在枯燥的当差时间里寻找乐趣。

这晚重黎走时,桌上留下了她练习完的厚厚一沓薄锦。

她回到自己的重明宫,沐浴完毕,靠在窗棂上,一边揉着酸痛的右手中指,一边等候阿瑾。

阿瑾让她等了好一会儿才来,这一日她忙了很多事情,有些萎蔫,可一看到阿瑾,她又来了精神。

她问阿瑾今天做了什么事,又一一和阿瑾说自己一天都忙了些什么,还不忘编排挚祁,说他比大司乐还凶,唯一可取是脸和手长得好看,但都不如阿瑾好看。

阿瑾埋头听她絮叨,栽花的动作却轻快,大约被重黎夸赞也是令他愉悦的。

重黎又问阿瑾,天域那么冷清,他想不想离开这里。

阿瑾认真思考一番,点了点头,又摇头。

重黎很高兴,她说:“你不必顾虑,我可以带你离开。”

她说她拜了岐伯为师,等她学成便能为他治好脸上的烧疤,她还说她在努力学好成均的课业,因为她想以考会取得好成绩来交换挚祁放她回家的准许。

她说了很多很多,直到渐渐靠在窗边睡着。

阿瑾等了一会儿,等她气息均匀。他在溪水中洗净双手,轻声走到她身边,在她额上施以安神法术,让她熟睡不会惊醒。然后,他将她扶到床上,为她盖好被衾、熄灭烛光。

黑暗中,他轻握她手指,为她抚平痛楚。

*

这次睡了个很长很安稳的觉。

太阳已经高高照,重黎还不肯起床,又懒洋洋赖了好一会儿床才慢悠悠起来。

到岐伯那的时候,他正拄着拐站在药架前翻晒药草。

重黎悄咪咪躲在他身后,等待他转身时跳出来吓他一跳。

岐伯却悠悠道:“过来,我年纪大了经不起你闹。”

重黎笑嘻嘻走到他面前,“师父,这都让你发现了。”

“我是耳背,不是耳聋。”他指指药架,让她把还没翻面的药继续翻完,“过了前两日心热,你今日倒还肯来。”

重黎乖乖按他指示做:“我还啥也没学,怎么就不来了。”

药架上有很多种药,没有一种是她认得出来的,不知怎么想起昨日挚祁对她说的那句话:“岐伯的徒弟会认不出毒吗?”

她转头对岐伯说:“师父,我想学认药。”

岐伯摆摆手进屋,让她翻晒完药后进去找他。

半个时辰后,重黎把院子里药架上晒的药全翻好,按岐伯说的进屋去找他,他指指书架,让她去把《神农百草经》找来。

“此书乃炎帝陛下躬尝百草所著,你对照此书,去药圃里和药架上自己辨认。”

“行!”重黎接过书,应得爽快。

她拿了书出去,岐伯卧到自己榻上,预备打会儿盹。

半刻后,重黎风风火火跑进来,手里拿着片叶子,“师父!这是什么草,我在书上翻不到啊!”

岐伯慢吞吞掀开盖在脸上的蒲扇,睁开一只眼睛,扫了眼,“地黄,百草经卷三行四。”

重黎按岐伯说的哗哗翻书,“翻到了!”她照书上念:“地黄…清热凉血…养阴生津。”

“是味好药。”她看了眼手中叶子,塞进自己嘴里,“摘都摘了,不能浪费。”

岐伯明明用蒲扇盖着脸打盹,听到她的话却笑出声来:“地黄地黄,你吃叶子有什么用。”

他朝榻里边翻了个身,“但你要敢出去挖它的根,老夫就打断你的腿。”

重黎又跑出去了。

一刻后,她又摘了片不一样的叶子进来,“师——”

她看到岐伯的蒲扇落在枕边,屋内响着不轻不重的均匀鼾声。

重黎把嘴边的话咽回去,轻手轻脚退出了屋。岐伯和挚祁不一样,确实经不起她时不时去折腾一回。

不过这也有好处,因为——没人看着她了。她瞅瞅满院的珍贵药草,兴奋地搓了搓手。

第一次来这的时候,她随便乱吃了两味药,虽都是被挚祁骗着吃下去的,但药的好处也实打实作用在她身上。这里连盖门上的茅草都是八百年长成的宝贝药草,更不用说院子里精心种着的那些了,要是这些珍稀药草她能都尝一遍…她岂非百病皆除,百毒不侵了?

眼下岐伯睡着,没人管她,这里和没有金神把守的泑山玉库、没有王母看管的蟠桃树林有什么分别!她这简直是老鼠掉进大米缸、饿狼闯进羔羊圈!

但是,为了不被打断腿逐出师门,她还是不能太过分的...

她从右边药圃开始,一行一行地对照着百草经认药。一开始不熟悉书上内容,找好久才能对上一味,随着翻过多次的记忆逐渐深刻,到后面,她对照的速度越来越快。每对上一味,她就摘一片叶子下来尝尝。

岐伯睡醒出来的时候,她已将右边药圃的药认得差不多了。

这药圃虽然被某只“蝗虫”扫过一遍,终归只有一只蝗虫,没发生什么大变化。

岐伯在屋门前的木椅上坐下,“这些药你都尝了?”

蹲在药圃边的重黎腾一声站起,跑到岐伯面前,弯下腰,煞有介事地对着他的眼睛左看看,右瞧瞧,她狐疑地问:“挚祁是不是又骗我了?他还同我说您眼花了,我瞧您这眼睛可是比火烧过还真!每味药我都只摘过一片叶子,您都能看出来!”

岐伯哼笑:“别的老夫是看不清,我的药,别说是少了叶子,就是多了只蚂蚁在上也看得明白。”

重黎直起身子,理直气壮地:“我这是效仿炎帝陛下,您也说了,他老人家尝遍百草方著得此书,我若不学他尝一遍,又怎能将此书学好呢?再说,这书上写的味甘、味苦、味涩,我用眼睛瞧可瞧不出来啊,不尝一遍,我怎能记住每味药的药性呢?”

岐伯摇了两下蒲扇,“如此说来,你生得如此晚倒可惜了,要是能早生数十万年去给炎帝陛下当弟子,这《神农百草经》还能多编上几卷呐?”

重黎往药圃走回去,声音扬得老高:“现在生也不晚!您若想多编几卷,等我学成了,我就去接着尝那些炎帝陛下还未尝过的药,给您编一个《神农万草经》!”

岐伯被逗得哈哈大笑:“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

重黎蹲回她刚刚的位置,声音散漫,不知天高地厚地说道:“若是我重黎铁了心想做的事,天再高地再厚我也给它捅穿了去。”

童子无知,倒也可爱,岐伯晃着蒲扇,懒得和她计较。

药圃里只剩最后一味未被她辨认的药草,重黎对着那圈神农圣草,明知故问地自问道:“呀?这是什么药呀?”

她熟门熟路将百草经翻到卷一排一,“哦~是神农圣草啊!”

“不知尝起来如何?”

神农圣草,百草之首,吃到就是赚到!

“这药你不能吃。”岐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为什么?”

“圣草难栽,珍稀无比。你要想你哥哥活得长些,就别乱吃他仅剩不多的药。”

重黎回头问岐伯:“我哥哥,我哪个哥哥?”

“自然是挚祁,他对你也是用心良苦,你莫要害他。”

重黎反驳他:“他用心良苦?我看他是用心歹毒!我现在还欠着他好多债呢,他还威胁要杀我。”

岐伯神色复杂看她一眼,摇头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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