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宴席设在一处临水的花厅内。时值初夏,天气尚不炎热,微凉的晚风穿过四面敞开的雕花槅扇,带着池中睡莲的清香,与檐下摇曳的琉璃灯盏投下的暖光交织,营造出恰到好处的舒适。

主座上的三公子拉着杨天冬觥筹交错,言谈间皆是太学旧事与京中趣闻,倒也显得其乐融融。期间还总向阿离打听修道者的起居日常,搞得阿离张了几次嘴都没能将吃食送进嘴里,十分厌烦。

但他似乎已经全然忘记了乔子维的存在,连看都没看他几眼。

乔子维乐得无人理会,专心致志地对付面前的美味。能吃上康王府的席面,那可是可遇不可求的。蟹粉狮子头,鳕鱼羹,还有那白里透红的龙井虾仁。据说康王府的厨子,是康老王爷特意从宫里要过来的,手艺可不是区区会仙楼能比的。

乔子维一边吃,一边还不忘时不时给阿离布一筷子。

阿离看自己碗里的菜都快堆成山了,有些无奈:“你平时不是嘴皮子最溜了吗?怎么今日一句话不说,光顾着吃?你看你弟弟被那位话痨拉着聊天,额角都出汗了。”

乔子维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漫不经心地说道:“耍嘴皮子也要看场合啊。这里可是康王府,那位不找我说话,我怎敢随意插嘴。”

阿离眨眨眼:“哦,因为你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权贵,所以他看不起你?”

“可以这么说。我一介商贾,不请自来进了他家府门,只怕他心里已然不悦了,又怎会主动找我说话。”

“可你们兄弟俩之前不都是同窗吗?他也不过是一介医者,为何厚此薄彼?”

“这不一样。”

乔子维放下筷子,把脑袋凑近阿离,小声地解释起来:“弘农杨氏虽然是医术传家,但也是远近闻名的世家大族,祖上也出过三个太尉一个太傅,到了我朝更是执掌太医院首之职。只不过冬哥儿的祖父醉心乡野,他父亲又文不成武不就,所以风光才让大房夺了去。”

“再风光也不过是个医官,更何况他还只是个二房。”

“话虽如此,但奈何他有个当太妃的姑祖母,老人家现在还在皇宫里颐养天年呢。”乔子维看了一眼谈笑风生的三公子,“康王和先帝虽都不是杨太妃所出,但毕竟依着礼法要唤一句母妃。这关系,都是沾亲带故的。杨家大房虽然比二房出息,但可惜没有儿子,所以尊贵都落在冬哥儿这位嫡长子身上了。”

阿离听完,用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看着乔子维。

乔子维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转回去夹了块鱼肉送进嘴里:“总之,冬哥儿做医者是因为他想当医者;而我做商贾是因为我只能当商贾,明白了吗?”

“可你也没当商贾啊,”阿离接道,“你不是整天都在吃喝玩乐吗?”

乔子维被这话噎得差点呛住,连忙灌了口酒顺气。

似乎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主座方向突然传来三公子带着笑意的声音:“倒是忘记了,聊了这么久,都没问过姑娘名讳。”

又来了,能不能闭上你的嘴好好吃饭啊?阿离心里骂道。

“问别人名字之前,应该先自报姓名才对吧。”

杨天冬不停给她使眼色,阿离看都没看她一眼。

三公子倒没介意,和颜悦色地说道:“是我失礼了。在下萧明达,字知远。在家中行三,所以大家都叫我三公子。”

阿离回给他一个抱拳:“在下无姓,叫我阿离便是。”

“那么阿离姑娘,我瞧你方才与子维兄一直窃窃私语,不知在聊什么有趣的事?难道是府上的饭菜不合二位的胃口?”

乔子维立即放下筷子,恭敬地欠身:“回三公子,在下正在和阿离姑娘说……”

“说郡主大婚的事。”阿离忽然打断道,“我就是个乡野村妇,没见过什么世面,想必郡主的婚礼一定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阿离故作思索状。

“凤什么,霞什么,披红挂彩十余里之类的。”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乔子维在旁接道。

“啊对,就是这句。还是我们子维有文化啊,不愧是上过书塾的。”

阿离在乔子维背上拍了一下,给他心跳也拍漏了一下。

“不敢当姑娘的夸赞,这都是托陛下的洪福。”萧明达十分谦虚的笑了笑,“只是没想到阿离姑娘修道修仙,也会对这男婚女嫁的俗事感兴趣?”

“谈不上感兴趣,只是好奇。”

“难道姑娘没见过婚嫁之仪吗?”

“见是见过。”

看对方没有理睬乔子维的意思,阿离就拽着他的衣服让他坐下。乔子维深觉不妥,但依着阿离的脾气,他若不坐下,这位姑奶奶怕不是会当众把他裤子拽下来,于是只好遂了她的意。

“不过都是些平头老百姓,因着常有些人请我去为新人驱邪祈福,所以跟着也看过一些。不过皇亲国戚的婚礼是真没见过,主要也没那个机会不是。”

萧明达果然被勾起了兴趣,微微倾身问道:“哦?婚礼前还要为新人驱邪祈福吗?民间还有这说法?具体怎么个做法?”

阿离嘴角轻轻上扬几分:“三公子久居富贵,不知民间疾苦,更不知这世间除了人,还有许多看不见的东西,也爱凑这红尘热闹。”

“新嫁娘即将辞别父母,踏入陌生门庭,心神最是不稳,易招邪祟。若是一个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缠上了,轻则夫妻不睦,重则家宅难安。”

阿离坐直身子,慢条斯理地说道:“所以嘛,稍微讲究些的人家,都会在婚前请人做场法事。常见的,'缚红煞'、'洗路',更有甚者,会让新娘子提前三日斋戒沐浴,佩戴我特制的符箓……”

她说到这里,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目光似有似无地掠过萧明达:“不过这些都是防患于未然的小把戏。最让人担心的,是有些新娘子会得一种 ‘离魂症' 。这病不是寻常病症,而是惹来了小鬼嫉妒,被魇住了。得了这病的姑娘,白日里看着还好,一到夜里就睡不安稳,总说些胡话,脾气也会越来越暴躁。”

阿离突然“啊”了一声:“对了,之前我就碰到一位,起初她家亲长还不信我,结果发现她家女儿身上到处都是小鬼抓出来的红痕。”

萧明达手中的酒杯微微一颤:“那后来呢?阿离姑娘神通广大,可是解决了?”

阿离十分夸张地拍了拍胸脯:“那是自然。虽然那家人家找我找得太晚了,红痕已遍布新娘全身,可我是谁啊,还是帮她驱除了小鬼,让那新娘子开开心心的去嫁她那如意郎君去了。”

乔子维被吓得目瞪口呆。阿离向来不会自夸,甚至也曾说过“道法有个屁用”这种话,难道她平日里的不屑一顾都是装出来的?若非如此,那现在坐在他身边的这位王婆是谁啊?

还说我嘴皮子溜,你还不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萧明达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拍手笑道:“不愧是阿离姑娘!看来这是天意了。舍妹福宁近来身子总不爽利,夜不能寐,太医署都来看过,汤药吃了不少却总不见好。既然阿离姑娘精通驱邪祈福,何不为舍妹看看?”

阿离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惶恐之色,连连摆手:“这如何使得!郡主金枝玉叶,乃是天生的富贵无极之人,自有皇气庇佑,邪魔外道见了只会掉头跑,怎么会缠上郡主呢。”

“唉,自然不是邪祟小鬼。但是民间都有为新娘子驱邪祈福的习俗,那我们康王府自然也少不了。就当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为妹妹的一点心意。”

“为皇亲国戚驱邪祈福这等大事,自有李天师,我区区一个草莽,怎敢僭越?”

萧明达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李天师近日闭关,为陛下炼制丹药,无暇他顾。姑娘一再推辞,莫非……方才所言皆是信口开河?拿来诓骗我的?”他声音渐冷,“本王敬重姑娘是修道者,才以礼相待。若姑娘真是没什么真本事的江湖骗子,戏弄皇亲,这大不敬之罪……可就不好说了。”

厅内气氛骤然凝滞。杨天冬脸色发白,乔子维的手在桌下悄然握紧。

阿离沉默片刻,仿佛被逼无奈般叹了口气,站起身道:“三公子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再推辞,倒显得我心不诚了。既如此,在下就斗胆,去为郡主做做法,也权当是在下贺郡主大婚之喜了。”

“好!如此甚好!”

萧明达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乔子维和杨天冬也极有眼力见的跟着站起来。

“随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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