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次日言温松又去拜访曾怀英,毫无意外被人拒之门外。

他也不恼,将携带的礼物齐整放在门口,而后对着大门恭恭敬敬做了一揖,郑重道:“学生明日再来,若夫子依旧不肯见学生,学生便日日都来,直到夫子原谅学生为止。”

屋里的人身形顿了一下。

言温松等了又等,没听见动静,带着冬子回去了。

他一走,门悄悄开了,少女瞧见台阶上的东西,犹豫着,弯腰捡起来。

“爹,这怎么还有个药方子?”她讶异道,嘴巴跟着读起文字来,“……咳疾疗法?”

余光瞥见包袱里的药跟人参等补品,心下了然。

曾怀英走过来,接过药方子,半晌说:“明日他再来,让他带回去。”

“啊?”少女盯着一盒人参,眼里亮晶晶的,她不太乐意地拉拉老头衣袖,商量说:“阿爹,要不咱把其他的还回去,这人参跟方子就留下来呗,张大夫不是说您药里尚缺一味人参么?”

“念如!”曾怀英听她越说越没谱,呵斥道:“爹教过你什么?勿贪身外之物!”

“可是阿爹……”名叫念如的少女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您的病该怎么办啊?念如不能再没有阿爹了。”

曾怀英微愣,瞧她低头委屈的模样,终究是心软了,迈到帘子旁时,停下来说:“罢了,你让他明日进来便是。”

念如破涕为笑,怕他反悔,赶紧把东西收起来。

再想到言温松,她心里竟也顺眼许多。

有几个臭钱还是有点用的。

.

“二爷,您说明日曾夫子会见咱吗?”冬子边驱马车边问。

言温松摸着下巴笑了笑,“当然会。”

“爷怎那么肯定?”冬子可没瞧出一点苗头,反倒觉得曾夫子态度更冷了,这回门都不开。

言温松将双腿随意搭在黄花木雕花小桌上,摸来一把花生米道:“夫子外冷心热,他不为自己考虑,也得想想念如师妹。”

冬子想不通里面的弯弯绕,他向来也不纠结,反正爷说什么都是对的,他还没见爷失算过,等着看明天结果呗。

果不其然,次日,他们抵达私塾时,大门已经开着了。

冬子暗道爷厉害,跟在言温松后面进去了。

“念如,去倒杯茶来。”曾怀英边咳嗽边道。

念如看了一眼言温松,这才去。

“学生言温松见过夫子。”他竟要跪下行礼。

曾怀英阻止了他,淡淡道:“你既已离开师门,便不是我的学生,何必行这大礼。”

言温松没有在意他的话,兀自磕了一个响头,抬头时,脑门晕开一圈红,可见他这一跪,丝毫不作假。

曾夫子稍怔。

“一日为师,温松便永远是您的学生,那日温松多有冒犯,望夫子原谅。”他虔诚地跪在那,不卑不亢,像是真知道错了。

曾怀英微微压下震惊,仔细打量他。

以前的言温松有才是有才,但性子桀骜如鹰,低声下气的事,做不来。

言温松眼睫颤了颤,尽量平静说:“学生大病一场,自是与以往不可同语。”

他想糊弄过去。

可曾怀英是看着他长大的,比言浴峰夫妇与他相伴的时间还长,他曾在他身上寄托厚望,两人虽无血缘关系,却亲比父子。要说这世上最了解原身的人,非他莫属。

“生了场病,性子也转了?”曾怀英目色存疑。

言温松后背出了一身汗,心道此人洞察力非同寻常,可越如此越能说明他的决定没有错,他了解原身,更能明确帮他找出文章的不足,备考起来事倍功半。

好在这时候,念如端着茶壶进来了,屋内气氛一瞬缓和下来,她先给自家爹倒上,才不情不愿给言温松端过去。

曾怀英顺势让他起身。

言温松听罢照做,而后接过茶水,淡淡抿了一口。

曾怀英轻轻浮掉上面的茶沫子,问:“你这次过来,可是打算赴京应试?”

“学生正有此意。”言温松欠了欠身说:“望夫子不计前嫌,指点文书。”

“你想得倒是周全。”说完这句,他便没说了。

言温松怕会错意,等了须臾,听见曾怀英一连串咳嗽声。

老人家年纪大了,禁不起这样的剧烈咳嗽,脸上很快浮起恙色。

念如忙去端刚熬好的药,担忧地递给他。

曾怀英喝完药,片刻后眉宇才舒展开,苦笑地望向他:“你也看到了,老夫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怕是帮不了你了。”

拒绝之意很明显。

如果是以前的言温松,这会儿可能就放弃了,他不会折了自己骄傲而死皮赖脸地求人。

他笑了笑:“夫子言重了,学生先前的方子对您的咳疾最是有效,学生敢保证不出一月,夫子病况必然转好。”

“那你等一个月后再来吧。”对方拂手赶人。

距离会试满打满算不到四个月时间,这再浪费一个月,弄不好又得等三年。

言温松往旁边走了半步,思忖说:“师亦如父,既然夫子身体抱恙,温松也该侍奉左右,直到您病愈。”

你要养病,我就陪你一起养。

他就不信了,等他搬到私塾住下,天天拿着书本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曾夫子能做到视而不见?刚刚好言府还有个危险的言继海,把江瑜放这边,他也能心安。

言温松觉得自己这法子无可挑剔。

曾怀英猛地一呛,茶水打湿了盖子,念如忙把茶盏接过去,而后凶巴巴瞪言温松,“咱们私塾庙小,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他善解人意说:“小师妹放心,我与夫人自可将对面院落租下,不会占了私塾的地儿。”说完还朝曾夫子笑笑,“夫子,学生说的可有理?”

曾怀英未言声,望他,不知在想什么。

言温松心底一咯噔,忙正了脸色拱手道:“学生也是求学心切,夫子莫要见怪。”

“罢了,你若真想进京赶考,”曾夫子退一步说:“便先去与向府大公子道歉。”

向府大公子,正是梨园文人聚会上,因为作诗讽刺原身父母双亡而被他踹吐血的向元策。

在他话落,言温松明显感知到胸腔蓄起一股无名怒火,像熄而复燃的岩浆,烧灼得他有些不舒服,他皱了皱眉。

曾怀英以为他不愿意,起身要走。

言温松快速压住烦躁,高声道:“学生谨遵夫子之命。”

他垂着首,面色坦然。

曾怀英又仔细瞧他,未觉勉强,心中一时间竟不知道是不是能松口气了。

“你且回去罢。”他说。

“是。”言温松弯腰作揖,带冬子出了私塾。

“二爷,明日咱真要去给向府道歉?”冬子不忿,那日的事明明就是向元策自讨苦吃,他们爷才是遭了无妄之灾,毁了名誉不说,还要道歉,这是哪门子道理?

他光听着都要气炸了。

刚待对方上了马车,便忍不住问。

言温松下颌绷紧,他端坐在雕花长凳上,眸色幽深,出声却是意外地平静,“去。”

他总觉得曾夫子的用意不会那么简单。

如果他想岔了,便当是吃了顿教训。

“一会儿你找人打听些向府的情况,要最紧要的。”言温松忽然吩咐。

冬子转了转脑袋,应下。

.

翌日一早,言温松带着让冬子提前备好的歉礼赶往向府。

言府在东街,向家在西街,之间相隔十二街,有道是踏上扬州繁华地,脚下便是千万径,即使抄近路走,也得花费近半个时辰才能赶到向府。

言温松年少成名,他那张脸往扬州城随意地方一搁,都能引起四周侧目。尽管如今面容消瘦了些,府门口的两名小厮还是就一眼认出他来,立时往里通风报信。

“言温松前来拜访向员外。”他道明来意,那小厮知道他与自家大公子的瓜葛,没敢直接放他进去。直到同伴回来耳语几句,言温松才被人领进前院会客厅。

一路走来,他有意无意打量着院内的假山构造,只能说用材庸庸平平,比起言府的昂奢要逊色许多,照这个光景看,他今日备的礼倒是绰绰有余。言温松想着冬子昨日打听来的向府要举办寿宴的事情,倏然听到一串沉重的脚步声,循声抬眸,视野中出现一道肥硕鲜亮的身影。

向员外身着紫色交领长袍,细阳下,绸料盈盈闪光,夺人眼球。

他大感诧异,一瞬恢复如常,拿出赔礼道歉的态度来。

“言家二郎见过向伯父。”言温松拱手道。

向员外边斜眼打量他边往四方椅内坐,轻怠道:“不敢当。你那日打了元策,今天过来就当知插翅难逃。”

“伯父此言差矣,温松正是来解一桩旧怨。”他抬了抬手,冬子立马将备好的礼送到他手上。

言温松说:“听闻向府老夫人三日后举办寿宴,晚辈不才,提前备了礼。”他打开雕花檀木盒,里面是一卷画轴,他双手徐徐展开,“此为前朝国手商老的百子祝寿图,世上仅有两卷,一卷已入库上京,一卷则在言家,恰逢老夫人寿宴,家父在时,便与向府交好,温松想着旧谊总胜过新怨,不如就趁此良机化戈为玉,归于旧好。”

向员外向来贪财好物,听到是商老遗作,免不了起心动念,可僵了两年多的恩怨亦不能一时化开,难道向元策就白白被打了?

“一幅祝寿图就想了结前怨,你未免也太不把向府放眼里了。”他冷哼,瞥了瞥画轴道。

言温松笑了笑,冬子又递给他一盒东海珍珠,他接过来打开,颗颗圆润光滑,那炫目白光把向员外周身的紫气都比了下去,他咽了咽口水。

“那这样呢?”言温松语气淡淡的。

向员外心中已难以淡定,他看了看言二郎,不禁想这言家到底还有多少宝物,轻轻巧巧就能拿出两样稀世珍宝,果然不能小觑。

他摸了摸肥厚的下巴,故作镇定,“二郎是把我当什么人了?当年元策可差点被你踹送了性命,世上宝物千千万,我这儿子可就只有一个。”

“看样子是晚辈备错了礼。”言温松突然让冬子把东西全都收起来,自顾自坐进四方椅内,“向员外如何都不满意的话,那我们就好好说道说道当年一事。”

常言道先礼后兵。

还是看在曾夫子的面上。

而从他个人角度来说,原身去踹向元策本就在情理之中。你骂人家父母死的早,被打也是活该,只是没料到原身下手那么狠。

既然双方均有失偏颇,一个愿意道歉,一个顺势接受,也就罢了。

偏偏向员外见钱眼开,只想借机压榨他,言温松再好的脾气也磨没了。

他笑意微敛。

向员外盯着那两盒被收回的礼物,心中肉疼着,言温松的决定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他登时站起来,怒目圆睁,“你这是何意?莫不是不想认账!”

“向老爷,”言温松换了称呼,“您在生意场上闯荡多年,向府能有如今局面,想来您也是有决断力的人,该知晓晚辈的礼价值几何,也该知道当年一事谁更占理。当日梨园那么多文人才子都瞧见了,若向元策真无错,我想,向家那时候也不会甘心吃了哑巴亏吧?”

他说完这席话,见向员外气到乌眉燥眼的脸,胸腔陡升一股快意来,情绪来得莫名。

言温松不太舒服地按了按胸口,那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窜出来似的。他又想起那天晚上看书时遇到的诡异事件。

——原主还在。

他字字戳得人跳脚,向员外快走两步,忽然转身大手一指,“你以为说这几句话我就会放过你?不可能!”他怒急大吼,喊来早就蓄势待发的家仆,又冷笑,“你说的没错,在外面我是不能拿你怎样,但你自己送上门来了,我向府今天若是丢了什么值钱东西,把你送去衙门,官老爷是帮你还是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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