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高考结果

清凉殿,这座位于未央宫西侧、本意取“清凉避暑”的宫殿,在深秋的寒意里,更显得空旷而孤寂。殿内陈设虽不失皇家气派,却总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冷清。巨大的窗棂将惨淡的天光切割成块,投射在光洁冰冷的地面上。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苦涩的药味。

刘琚蜷缩在宽大的御榻一角,身上裹着厚厚的锦被,却依旧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覆着一条被药汁浸透的湿布巾。太医令孙邈刚刚诊视完毕,留下几碗浓黑的汤药,此刻正由一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地捧着,跪在榻前。

“陛下……该用药了……” 小太监的声音带着哭腔。

刘琚仿佛没有听见。他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早朝上那令人窒息的死寂,群臣惊骇的目光,商凌绝望的眼神,尤其是……帷幕后那无声无息、却如同万钧雷霆般压下的冰冷气息……一幕幕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他的神经。巨大的羞耻感和更深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被彻底剥光,暴露在所有人鄙夷而恐惧的目光下,又被那帷幕后的阴影无情地踩入尘埃。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推开小太监递到嘴边的药碗!

“哐当——!”

精致的青玉药碗摔在冰冷的金砖地上,瞬间四分五裂!浓黑刺鼻的药汁溅得到处都是,如同泼洒开一滩污血。

“滚!都给朕滚出去!” 刘琚发出一声嘶哑的、带着哭腔的咆哮,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幼兽,充满了绝望的狂躁。他抓起榻上一个软枕,狠狠砸向惊慌失措的小太监和旁边侍立的宫女。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殿内顿时乱作一团。宫女太监们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跪倒一片,磕头如捣蒜,却又不敢真的退出去,生怕违背了太后的懿旨。

“出去!朕让你们滚出去!听见没有!” 刘琚挣扎着想要从榻上爬起来,身体却因虚弱和激动而一阵摇晃,眼前发黑。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带着无尽疲惫的声音响起:“都退下吧。”

是太傅商凌。他不知何时已来到榻边,对着惊慌的宫人们挥了挥手。他一身素色儒袍,须发似乎比昨日又白了几分,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难以言喻的忧虑和沉痛。他看着榻上那个因愤怒和恐惧而浑身颤抖、脸色扭曲的少年,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深沉的悲悯。

宫人们如蒙大赦,慌忙收拾了地上的狼藉,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紧紧关上了殿门。

殿内只剩下师徒二人。死寂重新降临,只剩下刘琚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

商凌缓缓走到榻边,并未坐下,只是深深地看着刘琚,声音低沉而沙哑:“陛下……今日,太过了。”

“太过了?” 刘琚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商凌,声音因激动而尖利,“太傅!你告诉朕!朕做错了什么?!朕不过是说了一个‘朕’字!一个皇帝该说的字!朕是天子!是这大胤的皇帝!为什么?!为什么连说一个字都是罪过?!为什么所有人都只看她!只等她说话!为什么?!为什么?!” 他嘶吼着,泪水混合着屈辱和愤怒汹涌而出,沿着惨白的脸颊滑落。

商凌看着少年天子眼中那近乎疯狂的痛苦和绝望,心如刀绞。他沉默了片刻,长长地、沉重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仿佛承载了千钧的重负,又充满了无能为力的悲哀。

“陛下……慎言啊!” 商凌的声音带着恳求,也带着深沉的无奈,“太后……太后娘娘垂帘听政,总揽万机,实乃……实乃国事艰难,权宜之计……” 他的话语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权宜之计?十年了!太傅!整整十年了!” 刘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控诉,“她还要‘权宜’多久?到她死的那一天吗?!还是到朕死的那一天?!这龙椅!这天下!究竟是朕的,还是她的?!” 他猛地指向殿外未央宫的方向,手指因激动而剧烈颤抖,“她永远在那里!在那帷幕后面!像一座山!像一片永远化不开的冰!压得朕喘不过气!朕……朕受够了!朕真的受够了!”

巨大的痛苦和压抑已久的愤怒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冲垮了刘琚理智的堤坝。他猛地掀开锦被,赤着脚跳下御榻!冰冷的地面刺激得他脚心一缩,他却浑然不觉,像个疯子一样在空旷而冰冷的殿内踉跄奔走!

“朕要出去!朕不要待在这里!放朕出去!” 他冲到紧闭的殿门前,用尽全身力气去捶打那厚重的、镶嵌着铜钉的朱漆大门!拳头砸在坚硬冰冷的木头上,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咚咚”声!

“陛下!不可!万万不可啊!” 商凌骇然失色,慌忙上前想要拉住他,“外面风寒!您龙体要紧!快回来!”

“滚开!” 刘琚猛地甩开商凌枯瘦的手,巨大的力量让老迈的太傅踉跄后退,差点摔倒。刘琚如同困兽,赤红的双眼扫视着空旷的大殿,最终落在那扇巨大的、对着未央宫后苑太液池方向的雕花窗棂上!

一股强烈的、想要逃离这窒息囚笼的冲动,如同毒藤般瞬间攫住了他所有的理智!

“朕要出去……朕要透透气……” 他喃喃自语着,眼神空洞而狂乱,跌跌撞撞地冲向那扇窗户!窗栓似乎并未扣死,被他用肩膀猛地一撞!

“哐啷——!”

巨大的雕花木窗应声向外洞开!深秋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太液池水特有的、带着水腥气的凉意,如同冰冷的巨掌,狠狠扇在刘琚滚烫的脸上!

殿外,是数丈高的汉白玉基台。基台之下,便是广阔而深沉的太液池。深秋的池水呈现出一种幽暗的墨绿色,水面漂浮着零星的枯叶,在寒风中打着旋儿。远处的水榭楼台,在惨淡的天光下显得影影绰绰,如同蛰伏的巨兽。

寒风灌入,吹得刘琚单薄的寝衣紧贴在身上,冷得他一个激灵。那股狂躁的、想要逃离的热血,似乎被这冰冷的现实瞬间浇熄了大半。他站在洞开的窗前,望着下方那幽深冰冷的池水,望着远处空寂无人的宫苑,一股巨大的茫然和无助感排山倒海般涌来,将他彻底淹没。刚才那股不顾一切的冲动,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剩下冰冷的、刺骨的恐惧和后怕。

“陛下!” 商凌挣扎着爬起来,看到刘琚呆立在敞开的窗前,半个身子几乎探出窗外,吓得魂飞魄散!他嘶声喊着,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想要将少年天子拉回来!

就在商凌枯瘦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刘琚衣袖的刹那——

刘琚的身体,似乎被那扑面而来的寒风和下方深不见底的池水所震慑,下意识地想要后退。然而,赤脚踩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加上心神激荡、身体虚弱,他脚下猛地一个趔趄!重心瞬间失衡!

“啊——!” 一声短促而充满了极致惊恐的尖叫,撕裂了清凉殿的死寂!

商凌只觉眼前一花!他伸出的手,只抓到了一片冰冷的空气!

那个玄色寝衣的、单薄的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又像一片被狂风无情卷落的枯叶,直直地从那敞开的、象征着解脱或毁灭的窗口,跌落下去!跌向下方那片幽暗、冰冷、深不见底的墨绿池水!

“陛——下——!!!”

商凌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撕心裂肺的惨嚎!他整个人扑到窗前,半个身子探出窗外,绝望地向下望去!

“噗通——!”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落水声,如同重锤,狠狠砸碎了未央宫深秋午后的死寂!幽暗的太液池水面上,瞬间炸开一团巨大的、惨白的水花!一圈圈狰狞的涟漪疯狂地扩散开来!

那抹刺眼的玄色,如同一个不祥的符号,只在翻涌的水面上挣扎着浮现了一瞬,便被那贪婪的、墨绿色的深渊,无情地、彻底地吞噬!

水面,剧烈地晃动着,波纹久久不息,如同恶魔咧开的、无声狞笑的嘴。

高高的清凉殿窗前,只剩下商凌那张因极致恐惧和绝望而彻底扭曲变形、涕泪横流的苍老面孔。他伸出的、徒劳抓握的手僵在半空,如同被瞬间风化的石雕。寒风卷过他花白的须发,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死寂。

比之前任何时刻都更沉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清凉殿,随即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至整个未央宫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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