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说起乔荔,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既会拍也会演,早年不从事演艺行当,社会上也混地得风生水起,辛容评价他是入世颇深但又不囿于世俗之人,天赋极高,可惜,怪癖也多。

“到了剧组不用刻意奉承导演,该怎么就怎么。”

张淑琴谨遵师命,没像其他几个年轻演员,围着导演表现,只经常自己一个拿着剧本,蹲在角落里,默默攻读。

这反倒入了历荔的眼,他就喜欢随心所欲,自己搬了个导演椅,坐旁边有一句没一句跟小同志聊。

“小张,对剧本有什么意见?”

张淑琴拿着七零八落的剧本,眼发直。

什么意见?连剧本都不全,她根本不知道讲个什么事好吗!

这是历荔导戏的通病了,这位导演坚持认为电影是灵光乍现的艺术,特别喜欢“随机性”,有时候中途换人或是加人都是常有的事情,跟他的老编剧了解这一点,索性只给出剧本梗概,至于里面剧情?呵,等着跟历大导通过气再说吧。

导演还举个小茶壶盼望着,张淑琴索性实话实说:“我,看不懂。”

历荔问:“哪里看不懂?”

“这里。”电影学院新生鲁莽地指出:“女主角到底是谁?事情到这一步了,她走了?”

话说出口张淑琴就有点后悔了,她质疑的可是知名导演,自己这个菜鸟似乎有点没资格。

但是,总不能不明不白的演戏吧!

”那你觉得?”

话已至此,张淑琴索性说开:“都跟麟娃私定终身了,怎么就走了呢?更何况还有孩子了,为了孩子,也要留下啊!”

导演不置可否:“哦,你这么认为。”

“是啊,哪有可以舍下孩子的母亲。”

“很可惜。”导演冷冷的:“她就是舍下了,并且在生下孩子不久后送回家乡,任由他在后母的身边讨生活。”

张淑琴咋舌:“怎么能这样!”

她一副理解不能的样子,历荔反而笑了:“我以为你们这种勇站潮头的大学生,会理解惠香的行为,并且为之争辩。”

糟了。

张淑琴冷静下来,她有点懊悔,怎么可以在导演面前,表现出对角色不理解呢!

说起来《我的父亲母亲》这部电影,到现在主演还未定。历荔找来各大院校的俊男靓女,靓丽地排列在片场里,可惜就是不肯吐口选谁做男女主角,徒惹孩子们争奇斗艳。今天这个说我通宵研读了剧本,要找导演聊聊,明天那个说深刻理解了惠香和麟娃的感情,写了近一万字的人物小传,要不然张淑琴能长不能在导演面前露怯的记性呢,完全是环境使然!

见张淑琴不说话,历荔继续说:“或者你可以跟我讲讲,作为惠香同龄人,如果是你,你怎么做?”

怎么做?

张淑琴回忆起自己拉扯四个孩子的故事,斩钉截铁的说:“我肯定带着孩子,一个都不能少。”

“就算他们阻碍你的前途?”

“对,就算他们阻碍我的前途。”

年轻姑娘脸上是完全不符年龄的坚定。

历荔滋滋就着茶壶嘴喝茶,半天才说:“有时候我觉得你有个老灵魂。”

他观察张淑琴,不错过任何面部肌肉变化,要知道,平日再稳重从容的年轻人,提到什么理想啦,信念啦,前途命运啦,都一水儿的张扬肆意,什么誓言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犹如无根基的浮萍,头重脚轻听听就算了。可这个姑娘不一样,他听出来,绝对是认真的。

面对两难抉择的时候,她会选择牺牲自己。

也算个至情至性的人吧。历大导放下茶壶,背着手走了,没留下一句评价。

场务赶来收拾,张淑琴愣愣蹲在旁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搞砸了机会。

“说你傻,你还真是傻啊。”

李虹居高临下的站她面前,语气不无嘲讽。

她早就看张淑琴不顺眼,此时此刻终于有机会打击对手:“我以为你起码会拜读下导演的自传,或者请教你的老师也行,惠香的原型是谁,你不会不知道吧?”

张淑琴还真不知道,诚心问:“谁啊?”

李虹一噎,要搁别人,她真以为是故意的:“你这种人为什么会考上电影学院....完全没有敏感度!历导名叫荔,荔枝的荔!你就没想起谁?”

“莫非......”

“是啊,是啊,那个喜欢吃荔枝的女人!”李虹完全没好气:”著名作家周青女士!她的文章你没读过吗!”

这还真读过,还很喜欢呢,张淑琴惊喜道:“周青作家是历导的母亲!”

“小点声!”李虹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脾气都好不少:“剧组众所周知的秘密,当然历导不喜欢提,你不要找厌烦!”

她又得意洋洋起来:“我刚才在旁边都听见了,哈哈,说什么全部带着孩子走,你是真不理解故事的走向啊!惠香,哦就是周青女士,假如你读过自传就会知道,了不起的女人,勇敢走出林区,历导写了,他为母亲的成就感到自豪!明白吗,自豪,而你说什么放弃前途,完全曲解了主角的性格,大错特错!”

张淑琴恍然大悟:“哦,所以家乡太冷,没有荔枝,她就带着对这种关于红色水果的向往,毅然南下,兜里揣着支钢笔坐火车走了!”

这人还背起书中段落了,到底懂不懂自己已经输了啊!

“你记得还挺清楚......有什么用。”

”有用啊,我没吃过荔枝,靠描写就像吃到了一样!”

“导演不在这,你就别拍马屁了!”

李虹抓狂。

假如她晚出生若干年,她会由衷感叹这人可真是个天然萌,装纯装懵懂不费吹灰之力,人设极其天然!但可惜她生不逢时,演艺圈还没进化到可以欣赏这种戏外人设的程度,于是现在只是觉得吃了苍蝇般恶心:“你努力的方向完全是错误的,导演今天已经给你的想法挂上号,我想他不会给你机会了,主动退出显得还好看些。”

张淑琴说:“谢谢你,不过我还是想争取下。”

“随便你。”李虹恶意满满上下打量她:“你外形不错,当然我也没有比你差,本来咱俩在伯仲之间,你今天自己把机会放弃了,那我就不客气收下了。”

张淑琴很有风度:“那恭喜你,希望你继续努力。”

“你就不生气?”

“不生气。”张淑琴摇摇头:“我完全没想到有原型,还是谢谢你提醒我。”

“说反话呢吧。”李虹嘲讽:“不用暗讽我不小心透露方向给你,没有用,历导只注重一瞬间的感觉,你一次不行,他绝不会再给第二次机会,你知道我怎么跟导演交流的吗?”

她轻笑着一字一句:“我完美的复述周青的性格,没有人比我研究的深,你输定了。”

张淑琴很平静:“那我还是恭喜你。”

“就强撑吧。”李虹施施然转了个圈,张扬自信的走了。

说不在意是假的。

置身于如此专业的片场,一群资历深厚的工作人员为你忙碌,享誉全国,今后还会享誉世界的导演,执导他注定会名留影史的电影,而你,作为这一切的中心,没有办法不飘飘然。

张淑琴比其他对手更知道先机,因此,也多一层悸动。

林朵朵曾拿出现成影片供她观摩学习,影后的表演当然可圈可点,影后当时才20岁,表演为了写作出走的惠香,困顿中决然送走了儿子,青涩倔强的脸印在每个观众的心上,至今还被影迷津津乐道,尤其“大女主”的影视作品盛行之后,更是被拥到新高度,被誉为勇敢展现自我鼻祖。

张淑琴也赞赏这种勇气,只是,出于理解角色的角度,她总是不禁疑问,为了表现关于理想的决绝,必须这样泾渭分明的,仿佛毫无留恋的斩断血缘吗?难道毅然斩断所有的亲缘,表现出丝毫没有拉扯的决绝才是女性实现自我的唯一出路?没有人给她答案,而使用搜索引擎的结果显示:是的,没人欣赏被情感所累的女性,必须像个战士,她们不留泪,只流血。

“朵朵,我是不是最被看不起那种女人?”

林朵朵只说:“姥姥,有感情没错的,女人像大地,决绝的同时又包容。”

“我不懂。”

“没事,我也不懂,这是从杂志上看的。”

到底该怎样表现?

张淑琴蹲着看远处的历荔。他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惠香,理智上,张淑琴认为应该遵从李虹和影后的演绎,毕竟,从导演的自传来看,他爱着母亲,赞美她的成就。可是从她个人的角度,她又对那个送回林区的孩子有着深刻的怜惜,母亲的梦想和他的诞生产生了冲突,困顿让她只能选其一。

是不是我的阅历还不够?

这是时隔多日,张淑琴再次为自己上辈子懦弱的行为产生了自卑心。

她不像群先,不像江江,似乎她们总能选择对的好的,符合有尊严的女性道路,而自己,是被时代抛弃的最纠结最可笑的庸俗产物。

到底,该如何表现?

望海村,当着公社书记,全村人,还有杨家人的面,路陈高高抬起手,甩了杨晓玲一个耳光。

杨晓玲捂着脸,不敢置信:“路陈,我为了谁发疯,我只为自己么?!”

她的丈夫不说话,只维持着老实,可靠:“给我妈道歉。”

他情愿不戳破任何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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