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窗上的雨痕扭曲了"抓纲治国"的标语,苏晚晴盯着自己细瘦的腕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二十一世纪总工程师的记忆与十五岁少女的躯壳正在融合,太阳穴突突作痛。
里屋传来搪瓷杯摔碎的脆响。
"两千块彩礼都收了,你现在说不嫁?"继母李桂芬的嗓门拔得尖利,"你爸还躺在医院等钱做手术,你这是要逼死全家!"
苏晚晴冲进房间时,正看见二姐晚秋撞向斑驳的石灰墙。她一把拽住那截细腰,1977年长期营养不良的身体晃了晃,姐妹俩跌坐在印着"抓革命促生产"的搪瓷脸盆旁。
"要嫁你嫁!"晚秋突然爆发的尖叫惊飞了窗外麻雀,"那个王建军上个月才把女工肚子搞大,你们这是卖女儿!"
李桂芬扬起竹篾条的手僵在半空。十五瓦灯泡下,苏晚晴清晰看见她鬓角新染的丹蔻——昨天父亲刚被钢筋砸断腿,这个女人居然还有钱染指甲。
"二姐说得对。"少女清亮的声音让所有人愣住。苏晚晴摸到五斗柜上的玻璃相框,照片里穿工装的父亲抱着三个孩子,"王家的钱怎么来的?他们车队最近总往邻省跑吧?"
李桂芬脸色骤变。苏晚晴记起这个月粮票突然宽裕,还有弟弟书包里多出来的大白兔奶糖——1977年严打投机倒把,倒卖粮票足够判十年。
雨势渐猛,苏晚晴把晚秋护在身后。墙上的挂钟即将指向九点,如果记忆没错,那个改变全家命运的电话...
"丁零零——"
老式转盘电话炸响的瞬间,李桂芬像被抽了骨头似的瘫坐在地。苏晚晴抢先接起话筒,听见前世记忆中的苍老声音:"苏卫东家属吗?手术费厂里特批了,赶紧来人民医院!"
手术室的红灯熄灭时,苏晚晴正蹲在走廊给晚秋补化学公式。消毒水味里混进机油气息,大哥振国的工作服还沾着纺织厂棉絮:"爸的六级工伤认定下来了,每月补贴二十七块六。"
李桂芬涂着丹蔻的指甲掐进病历本。苏晚晴知道她在算账——父亲退休金加补贴比工资少十六块四,而王家的两千块彩礼足够买台蝴蝶牌缝纫机开裁缝铺。
"大姐的嫁妆该还了。"苏晚晴突然开口。走廊尽头《五讲四美》宣传画被穿堂风吹得哗哗响,"去年你说帮大姐保管彩礼,存折压在樟木箱最底层对吗?"
李桂芬脖颈爆出青筋。苏晚晴记得那个红漆樟木箱,前世大姐难产时才发现存折早被换成作废的第三套人民币,而李桂芬改嫁时带走了整套金丝楠家具。
急诊室门突然洞开,护士举着葡萄糖吊瓶喊:"苏卫东家属在哪?病人醒了!"
苏晚晴冲进去时,父亲肿胀的嘴唇正艰难开合。她俯身听见含混的"粮票",视线扫过床底沾泥的翻毛皮鞋——鞋跟磨损处露出半张自行车券,这是1978年最紧俏的票证。
"爸别担心,粮本在我这。"她握住父亲缠满纱布的手,余光瞥见李桂芬正偷偷翻找床头柜抽屉。那只印着"劳动光荣"的茶缸里,藏着父亲收集的全国通用粮票。
窗外蝉鸣突然炸响。苏晚晴摸到病号服口袋里的硬块,那是父亲昏迷时仍攥着的上海牌机械表。表面裂痕下,时针正指向下午两点十五分——再过四十分钟,纺织厂纪委的车会来查工伤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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