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反转惊人

看着眼前的锦盒,声歌疑窦丛生。

苻亮冷冷地将锦盒里的红色织锦拿出来,一把将织锦抖开放在声歌手中。声歌看向织锦,只见上面用汉字与北周字写着:

[一堂缔约良缘永结,春日之盟绵绵瓜瓞。尉迟泰裕以此为证,将尉迟声歌许于冀北王世子苻雍,天眷二年腊月二十九日。]

声歌忽然感觉手脚冰凉,抬头瞪着苻亮:

“这是你写的?!”

苻亮也瞪起眼:

“这是不是尉迟老贼的字迹难道你看不出来,你瞎了吗?”

声歌又把织锦打开,上下看了好几次。没错,这是尉迟泰裕的字迹,即便是有人仿冒,也不能将两种文字都写得全无差异。声歌手抖起来:

“这是什么玩意儿?”

苻亮叉起腰:

“这是你爹写的婚书!天眷二年腊月二十九,那时我已经登基七日,你爹不写我的年号也就是不承认我这个皇帝,还转手将你许给了苻雍,你还没看懂吗?”

凌乱思绪像是纠缠的粽子线一般在脑中闪过,声歌仍不敢置信地看向苻亮:

“这东西哪里来的?”

苻亮仰天笑起来,仿佛从没这么愉快:

“想不到吧?这东西是苻雍双膝跪地亲手献给我的,他那卑躬屈漆的样子现在想起来都让我爽。当日你爹见我不许他荣禄大夫的职位,马上起了疑心,我私下调兵准备围剿尉迟府,你爹马上就发现了。他知道不能继续摆布于我,又害怕尉迟氏的基业将会毁于一旦,所以立刻去找苻雍,要以他的名义废了我再立他为帝。为了笼络苻雍,你爹当即将这张婚书写给了他。你爹口口声声对苻雍说,你尉迟氏是冀北王府的家仆,你归他之后妻妾不论,必然毕生侍奉于他。当日你在宫中,你我早已圆房,你尉迟氏可真要脸!”

声歌站在当地,半天都没说出话。过了好久,声歌又看了婚书一眼:

“我爹这么做,我相信。但苻雍把这东西献给你,我断不能信。他可是我尉迟府一手养大的——”

苻亮笑道:

“你想说他苻雍为人厚道,乃是不可多得的君子,对吧?尉迟声歌,我早就对你说过,苻雍是个真小人。他在你尉迟氏覆灭一事中,当真就比我干净吗?当年你爹写下这封婚书,他表面应下还喜形于色,第二日便进宫将婚书献给我,口口声声说自己一心臣服,绝无犯上作乱之心。他分明知道我拿了这东西必然动杀你全家的心,你猜他为何如此?声歌,你知道不知道,我本来不想杀你全府的人,想着不过杀了你爹,将其余人等发配了事。你弟弟尉迟声默天生是个残废,你爷爷年事已高,我杀他们又有何用?可是我当真不能置信,你爹居然——”

苻亮叹了口气,坐在了旁边的台阶上,声歌也靠在了金丝楠的柱子上。天光西落,金橙色的光芒从木栏杆的花纹中缓慢抛洒,留下一地春日的碎片。

坐了片刻,声歌抬头看向苻亮:

“也许苻雍他是不得已。如果他不把这封婚书献给你,你就会杀了他,就像你杀了苻适他们一样。虽然他是taizu嫡系,但是正因为他是嫡子……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苻亮把两只胳膊放在膝盖上:

“当日你爹拥立有功,我已经把兵符还给你爹。后来因为荣禄大夫的事我忍无可忍,私下调兵去准备围剿尉迟府。你爹得到消息,立刻调了幽州右营兵马围城。兵符已发,幽州右营迟迟不动,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声歌只感觉手指头都抖了起来。苻亮幽幽盯着声歌:

“那天我对苻雍说,只要他压住这件事,幽州营的所有兵权从此还他,就连你家抄没的财产也全部归他。苻雍闻言带了两名侍从前往幽州营。他爹的部下见他前来将你爹的兵符呈献给他,正因如此你爹调的兵马才迟迟没到。尉迟府被围剿的时候,你爹就已经明白是苻雍卖了你全家,只有你这个傻货还蒙在鼓里!”

声歌只觉得天旋地转,额头上的汗淋漓而下。声歌忽然明白了,其实苻雍和苻亮早就有所串通,就连苻瑰的事也是两人串通所为。当日苻亮根本容不下怀孕的苻瑰活在这个世上,同时又不放心苻雍,所以要求苻雍立投名状,将逼死苻瑰的锅扣在苻雍脑袋上。正因如此,在给自己的信里苻雍才对苻瑰有孕的事只字不提。或许也正因这些自己一点都不知道的隐秘,苻雍根本不敢进宫来见自己,他既害怕也有愧,害怕一露面这些事再也藏不住。而自己居然一点没看出来,忍着全家覆灭的伤痛还一心想着为苻雍讨一个冀北王的爵位,让他能在这个新君的世道中立足。

声歌扶着地板好半晌,筋疲力尽地看向苻亮:

“你想让我干什么?”

苻亮也颓然地望着地面:

“苻雍就在城外。我不是不能打,打了未必不能赢。但如他所说,城中百姓何辜,千万士卒又何辜,一旦两军交锋,局面又将如何?今时今日,唯独你可以平息这场纷争。”

说到这里,苻亮站起来从柜子里拿出一根钗子长的银针:

“拿着这个。苻雍对这婚书之事耿耿于怀。你去见他,告诉他你就是尉迟声歌,只要如此你接近他他就绝不会拒绝。他死了你尉迟府的大仇就报了一半,这天下也都会谢谢你尉迟显一脉。”

声歌默然了半晌:

“尉迟氏是冀北王府的家奴,他可以不仁,我不能不义。”

苻亮道:

“又来这套?你是尉迟显的后人,不是什么家仆!事成之后你可以立即杀了我,我们同归于尽。就算我苻亮私心,这天下从此归太子所有,我苻亮绝无怨言!尉迟声歌,你还要我再怎么说?我根本不是当皇上的材料,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何至于此?今时今日,你师兄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此时此刻声歌感觉自己的routi还站着,但精神已经彻底塌了。活着二十一年加死了十年间所相信的一切支离破碎,父亲不是那个父亲,尉迟府不是那个尉迟府,苻雍不是那个苻雍。

自己为什么要回来?如果不知道这一切,三千世界会不会仍旧天朗气清?

声歌忽然想起郑袂淑的那句话:如果你能活到三年后,一定会后悔没死在此时此刻。不用三年后,自己现在就已经后悔了,有时候活着真不如早死。

苻亮伸手拍了拍声歌肩膀:

“你不忍心,我自然明白。可是他苻雍不死,就有千千万万百姓士兵要抛头颅洒热血,这就是苻家,这就是天下。”

声歌忽然想起那个刚到自己府上的苻雍:

“你可以想其他办法杀他,我再不会去管,但我下不了这个手。”

苻亮叹了口气:

“别人杀了他,比你杀了他要残忍得多。死在喜欢的女人手上就是他苻重弼一支的宿命。”

声歌捂了一下嘴,忽然哭了出来。苻亮又坐回地上:

“我答应你,只要你做到了,等到太子十二岁我就会退位。到时候我们远走江南五湖泛舟,仍旧做我们的侠客。这江山不属于我苻亮,也不属于你尉迟声歌,我们会自由的。”

夜色朦胧,京城西南小门打开,唐辩机带着几名随从骑马踱向幽州守备营的驻地。几名卫兵骑马而出:

“后退!”

唐辩机举起手中的令牌:

“圣上有旨,请冀北王私下面议。”

两名士兵持剑上前:

“放屁,谁要与你们议事,马上后退!”

唐辩机看向身边的随从,但身边的几名随从都默默无语。忽然间一个声音从主账中飘出来:

“让他们进来。”

唐辩机带着几名随从走进大帐,只见苻雍穿着便服坐在里头。苻雍眼神飘忽地看了唐辩机一眼,唐辩机有些语塞:

“冀北王,那个,从目前这个情况看……”

苻雍用手指按着额头:

“知道了,出去。”

唐辩机朝旁边的侍从打个眼色,几人纷纷退下,只有一名侍从站在帐篷里没出去。苻雍看了常麟一眼,常麟道:

“王爷,这?”

“没事,去吧。”

声歌穿着侍从的衣服站在门口,像是看一件没见过的新奇摆设一样久久看着苻雍。苻雍将胳膊支在膝盖上,两只手捂着脸,似乎有点偏头疼。过了好半晌,苻雍抬头瞧着声歌道:

“用不用把你胳膊接上?”

声歌嘴角动了动,但是没说出话。苻雍站起身,示意声歌坐在自己榻上。声歌走过去坐下,感觉铺盖还是热的,忽然骨鲠在喉十分想跳起来。苻雍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苻亮让你说什么?”

声歌眼神飘了一下:

“能说什么,劝你撤兵。”

苻雍轻蔑地笑了一下:

“真的?他是这么说的吗?”

声歌看了苻雍一眼,忽然神经质地站起来:

“你这样大兵压境会被锤成反贼的!你可是忠良之后,你——”

苻雍也站起来,双手压着声歌肩膀,声歌被按着又坐回了榻上。苻雍居高临下看着声歌:

“皇族就是皇族,皇族里不出忠良。”

声歌抬头,两人眼神相撞,对着看了许久。过了片刻,苻雍坐在了行军床那头:

“他还对你说什么了?”

声歌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苻雍又不傻,在这种情况下,他很可能已经猜到苻亮会把这些事告诉自己,那么自己前来的目的就已经昭然若揭。既然如此,这么近的距离他随时可能会下杀手或者把自己打残,以两人的武力差距我方根本无力抵抗。

声歌忽然感到有点难以置信。尉迟府全府就是死在这个人手里头,那自己呢,难道马上也要死在他手里了?在此之后事情会如何发展,难道苻雍会立刻破城杀了苻亮再杀了苻光英,然后坐到皇帝的宝座上?

想到这些,声歌额头忽然有点出汗,下意识地用手去摸左腿后面火石盒里的银针。一瞬间声歌感觉忘了带那根毒针,顿时怕得发抖,但突然又感觉有点轻松。但就在这时,声歌的食指忽然碰到了针的钝头。

这下子声歌又想跳起来,却忽然看见苻雍徐徐朝自己坐了过来。声歌大惊,立刻往床得另一头蹭,结果自己一躲苻雍也跟着挪,两人在行军床上一直向右移动,最后声歌被挤到了床尾,已经无路可退。声歌瞧着近在咫尺的苻雍,瞪着眼完全傻了。

苻雍笑了一下,忽然伸出双臂抱住声歌,将声歌的头放在自己肩膀上,两人前胸顿时贴在了一起。感觉苻雍缓缓摸着自己后背,又低下头去吻自己的头发,声歌只感觉脑袋里嗡的一声,眼前顿时一片惨白。苻雍抱着声歌后背: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下流?其实我一直都是这么下流,只是你没看出来。”

此言一出声歌更混乱了,但一瞬之后又马上清醒过来。两人离得这么近,只要把银针抽出来一定有机会扎到苻雍,错过了这次机会或许再没机会了。感觉苻雍还拥着自己,声歌又去摸身后的银针。

这时候声歌脑子里忽然闪出一个场景。在冬日的宫宴上头,自己单腿跪在地上给苻雍扣身上的长袍。那件长袍扣子特别多,从上面扣到下面一共二十多个。扣到一半抬起头,声歌看见少年的苻雍自上而下地瞧着自己,于是冲苻雍一笑。

想到这个场景,声歌感到一切都那么柔和温暖,于是又放了手。

沉默地抱了半晌,苻雍将头闪开,低头警醒地盯着声歌:

“苻亮方才是不是告诉你,当年你爹意欲废了他立我为帝,为了笼络我不惜写下婚书把你许给我。可惜我居然卖了你家,将婚书献给了他,还出城缴了你家兵权致使你爹手持兵符却无法调兵。是我害死了你尉迟家的百十口人命。他是这么说的吧?”

声歌震了一下,将眼神投到苻雍脸上:

“他只是污蔑你,你没做过,对吗?”

只是一刹那,苻雍露出一个心中大石落地的松弛表情。

声歌感觉自己脑袋已经转不动了。这是什么意思,出了这么大事他居然还松了口气?

……不会还有别的事吧?

声歌感觉彻底承受不住,于是决定忘掉这个念头。

苻雍看了声歌一眼,笑道:

“别逗了,当然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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