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传来了。琢磨了一天,南军方面终于回过味来。说到底这次苻雍只是空口套白狼,除了河间的仓城地图和京城方面的部分信息外什么都没透露,这完全不足以表达议和的诚意。万一南国方面绕过幽州到达河间后发现仓城里没有粮食,而苻雍又像上次一样出尔反尔和朝廷方面夹攻南国,那南国的这次北伐就彻底失利了。这完全不是一次战败那么简单,就连国运都可能会受影响。
侍卫严肃地看着声歌:
“所以南国方面需要我们交割一千斤兵器与一千匹马,明天就要。王爷把兵器砍到了三百斤,但是一千匹马还是要的。毕竟只要没了马幽州营就基本成了步兵营,我们腿儿着也追不上他们。”
这对声歌来说真的很难接受。一名士兵与战马、兵刃同在。献出马匹和兵刃,那就相当于跪地缴械祈求对方饶过自己的性命。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也许自己真不是个君子。但声歌也知道提出反面意见是没用的,毕竟现在自己给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幽州连夜把马匹筛了一遍,把差一点的马搜了一批准备送走,但是最后还差十几匹。冀北王府马厩里还有几十匹老母马,这些马一生生过五匹以上的战马,但是现在已经不能生了,幽州方面承诺将这类马作为长生牲畜养老直到自然死亡。如今苻雍着人转告声歌,准备从这里头拿出十几匹马凑上。
听了这消息声歌立刻赶到了马棚,发现侍卫们正在挑马。老母马脾气非常古怪,尤其不亲女人,平时看见声歌这些马要么就是装看不见,要么就是尥蹶子吐口水。但今日见声歌过来,苍老的母马们却忽然争先恐后地凑上来,用脑袋来蹭声歌的手与脸,就像是在刻意讨好。马是一种很有灵性的动物,有时候它们对问题的反应与预见远超于人。忽然想到什么,声歌冲回去找到苻雍:
“这事不对。你必须让他们给出书面承诺,不能用这些马来当军粮。如果他们不同意,那我们就不交。”
苻雍弯腰看着声歌:
“如果不交就是撕毁协议,南国马上就会攻城。如今京城在大肆宣扬我被革了爵位,幽州民心军心震动且弹尽粮绝,黑水与渤海到这里的道路又被京城阻断,我们已经无险可守。敌军入城你我不过一死,到时候所有养老的马都要被吃掉,幽州十岁以上四十以下的女子都要被掳走沦为他人的玩物。收拾这些事我也受够了,不如今日陪你任性一次。这些马我们全都不交,立刻关上城门据守抵抗,倾幽州所有百姓的性命全你尉迟显与我苻重弼一脉的英名。”
这番话说得实在是扎人心,声歌被噎得够呛,随后转身哭着跑了。苻雍看着声歌跑走的方向半晌:
“趁夫人不在立刻把马牵出来,看不见就不会伤心了。”
到了晚间马要出城了,声歌总感觉心里不是味儿,只能坐在幽州南门残破的店铺台阶上发愣。这时两名女子提着篮子走过:
“听说南门外面有个互市,幽州城外的难民可以在那里跟南军方面换取东西。据说那个互市背后的财东是南军将领的小妾,只要你有银子珠宝乃至北面的特产,任何食品都能从那里换到。听说让人眼花缭乱,有好多好东西。”
另外一名女子一脸惊讶:
“真的?怎么能去?”
“别逗了,你出的去吗?就算出得去你能回得来吗?”
听见这番话声歌大惊。原来南军的将领行军居然带着小妾,而且小妾还能出面组织黑市做买卖,为什么她们玩的这么开南军却不加管辖?
难道说所谓的小妾只是个挡箭牌,真正的老板居然是南军方面的将领?
……果然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既然如此,这种黑互市上是不是会流通一些军需呢?马,还有送走的兵器,难道这些东西也会在互市上出现?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到底值得去看一看,但如果告诉苻雍自己无论如何也走不了这一遭。想了片刻,声歌表示自己累了要回营帐。眼看天色渐黑,声歌换上军服自己找了笔墨胡乱写了张出城的条子,然后跑到苻雍帐篷里转悠。苻雍趴在桌睡着了,声歌跪着爬到桌子下头,伸手将苻雍腰带上头的印信拽出来,也没用印泥直接在批条上胡乱压了一下,然后趁着天黑带了抓了一把首饰溜出了幽州南门。
到南门外转了片刻,声歌发现如今城门外一里居然有好多大坑,这些坑大多是被城墙上的投水车给生生砸出来的。此时此刻一个大坑上头被拉了一层土色的棉布。钻进棉布别有洞天,各路服饰的人蝇营狗苟地互相观察,然后猛地伸手把手里的东西亮一下,再互相拉着手在袖子下头一阵鼓捣,看起来交易的还是士兵居多。声歌有点不适应这里的状况,只能提这个小包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方站了一会儿,一名南人打扮的女子忽然走到声歌旁边:
“这位姑娘,看你的气度怕是非富即贵,不知要卖什么货?”
声歌感觉这女子可能是哪里的二道贩子,所以转着头装听不见。谁知女子又道:
“听闻幽州城城中已经没了粮食,你怕是想换点吃食吧?我们夫人说您手上的东珠手串还能入眼,她愿意用一些食品交换。”
听闻此言声歌低头去看自己手上的手串,发现这个手串此时只露出来半颗珠子,而其他的部分只能透过袖子看见个形状。不知道谁眼神这么尖,声歌向着旁边搜寻,却见帐篷一角立着一道屏风。一名贵妇打扮的女子被几名丫鬟簇拥着,在屏风的照射下几个人露出一个剪影,样子就像一幅画。
声歌知道,女人对珠宝的热情是无穷的。小的时候声歌亲眼看到,每到农历四月,上京的贵妇人们就会陷入花痴般的癫狂。每个人都新陈代谢激增甚至夜不能寐,因为马上就会有一批买办带着黑水新捞上来的东珠入京兜售。为了一颗千载难逢的镜面圆珠,贵妇人会冲到买办家里把钱都堆到对方桌上,再直接把珠子翻出来拿走。如果买办说这颗珠子已经被别人订了,贵妇们甚至会以把买办投入大狱作为威胁。如果东西已经到了别人身上,贵妇们甚至连分析地形图指挥侍卫打埋伏都能快速上手,非要把珠子被从别人耳朵上抠下来戴在自己耳朵上不可。在珠宝斗殴中,很多战场计谋得到了临床实践,这些成功经验甚至为行军打仗提供了指导思想。
想到这里,声歌把手串撸得露出来幽幽一笑:
“这可是北周黑水所产最好的东珠,你们夫人要得起吗?”
那名女子嗤笑道:
“我们夫人乃至叶大人家中的二夫人,别说是粮食,就连火腿、肴肉、各色蔬菜乃至是鲜鱼我们帐中都有。不如你开个价,我们夫人自然要得起。”
声歌一喜,立刻把侍女拉到一旁:
“我是冀北王府的侍女,这东西是我从夫人房里顺出来的。我想用这个换一点牲口送回家种地。简单来说,我想挑这次幽州送出来议和的马。”
侍女露出一个为难的神色,随后回去询问夫人。过了一会侍女又回来了:
“这件事有点为难,但夫人说她会想办法。你看到旁边那个大坑了吗,你现在就到那里去等,记得把手串带来。”
溜出了黑互市现场,声歌忽然觉得这件事似乎有点不妥。一切看起来太过于顺利了,反而让人觉得不是太自然。
这么说来也确实如此。如今南国的很多将领都已经近距离见过自己,难道是他们在设计要抓自己作人质?
但是这么想似乎又太把自己当回事了。难道南国方面认为抓住自己,就能让苻雍打开城门或者把所有兵马交出来?苻雍到底是个政治家,难道在南国眼里他就是这么个水平吗?
想了一会儿,声歌觉得也许还是应该与苻雍商量一下这事。但当真如此苻雍敢肯定把自己臭骂一顿,然后自己就会被严密看管再不能出城,那几匹母马也换不回来。它们的孩子还在为北周冲锋陷阵,自己却要沦为南国士兵的盘中餐。什么叫物伤其类,这就叫物伤其类。声歌很容易对马产生共情,毕竟本质上北周的女人和这些母马是一样的。苻雍、苻亮都是冲锋陷阵的战马,而自己、自己的母亲等千千万万的北周女子则是成为盘中餐的母马,来的时候无声无息,走的时候也卑微安静。这些生灵一辈子最大的贡献,就是造就了一大批冲锋陷阵的北周男人。但当这些男人载入史册的时候,女人们的名字却永远也不会出现在史料上。即便成事者在晚年享受荣光时会怀念死去的母马,但在这些母马死掉的时候,所有人都没能力去阻止献祭的发生。无能为力只能事后忧伤,也许这才是最大的悲哀。
思考了一番,声歌决定用个折中的办法。这个丫鬟所指的洼地是被河水冲出来的老坑,地势坑坑洼洼很方便藏匿与逃跑。声歌跑到边上仔细观察了一下地形,然后摸着手串钻进了大坑里,躲在一个小土包后头弯着腰四处观察。正看着,一只手忽然搭在了声歌肩膀上。声歌立刻回头,却发现一个南人打扮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后冲自己微笑。
声歌一时蒙圈了,这是啥情况?而且这男的看着有点眼熟,难道在哪里见过?思量片刻声歌猛地退了一步:
“叶,叶监军?”
同志们这个在修,大概还有十章左右完结哈,后头要加章节数量哒!所以目前还没弄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苻家人都干不出的犯规操作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