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缘起

潇潇雨歇,湖心亭戏台上歌女咿咿呀呀唱着《采莲曲》,座椅上只有两位主子,皆雍容华贵,侍女们沉默站成一排,背对着雨声滴滴答答的木质栏杆,衣角被夹雨冷风吹起,绣鞋尽湿。

年轻的夫人面若桃李,显然敷了粉,嘴唇嫣红,穿一身素色衣衫,看似低调,仔细看却又团团云纹,重工锦绣,贵气不凡。

发髻上没有装饰,簪了一朵香色木兰花。

面容带了几分忧愁,仍是笑着:“陛下这次是铁了心要御驾亲征了,娘娘还是别劝了吧。”

她是皇帝戚延寡居的皇嫂,屈涴渝,生性热络,夫君戚鄞在当今皇帝登基前病逝,她沉寂了两年,便再次游走在皇公贵族之间,渐渐的,都忘了她还身在孝期。

与她肩并肩坐在一处的当今洛太后,不到四十,看上去只是三十出头而已,与屈氏坐在一处宛若姐妹。

洛太后摇头叹息道:“二郎向来有自己的主义,连他爹阻了他的道,也被送去郦河当了太上皇,如今他要亲征,哀家这做娘的,怎么可能劝得住。”

洛太后涂满蔻丹的双手,把玩一个外形完美的柑橘,说到凡心处,蓦地把柑橘扔给身旁跪着的人:“皇后,替哀家剥了这柑橘,果肉不许有一点儿缺漏,否则哀家拿你问罪。”

景姒从怀中接了柑橘,垂眉道一声“是”,一言不发地剥起来。

屈涴渝转眼瞧着她,冷笑一声,换了个姿势倚在椅中听戏。

太后身旁的两位儿媳,屈涴渝是出身陇西大族屈氏的皇帝寡嫂,景姒,是出身破落士族的皇后,乐妓和商人之女,本朝从未有过这样身份低微的皇后。

景家这样的人家,祖上出过几个高官,一代代的传下来,爵位和俸禄早便没有了,只剩个士人的空架子,有几处薄田房产,比赤脚小民略好一些,放眼整个大邺,可以说是极其微末,上不得台面。

景姒容色太甚,平心而论,并不是多么狐媚,骨相反而有些英气,薄削高挺的鼻,清韧修长的颈,样样带着几分清冷。但她时时刻刻一副怯弱可怜的模样,将哭未哭,两头尖尖的狭长杏目,被她含泪瞧上一眼,便是女人也得筋骨酥麻。

洛太后从一开始便瞧不上这么个破落户的女儿,无奈二儿子坚决要娶,还要以正妻之礼来娶,做皇帝的那一日,便要同时封她为皇后。

甚至一直对她这个娘说初登基,诸事繁忙,选秀纳妃之事暂且搁置,别当她不知道!就是想要护着这皇后,等她先一步生下中宫太子,再行封妃。

或是根本没有纳妃的心思,每次劝他,只说那等无能昏君才以纳妃平衡势力、稳定朝局,他不需要,他既有能力开疆拓土,也有自信守土一方,四野臣服,万国来朝。

实在太放肆,娶朝臣之女充盈后宫,乃是皇帝的职责!这皇帝着实被妖女魅惑了神智,洛太后气得牙痒,屡次召皇后前来,劝她规劝皇帝,效贤后之行,结果呢?她总是一副鹌鹑样,嘴上毕恭毕敬地答应了,回去便向皇帝告状,再让皇帝来与她这亲娘当面对峙,强令她不许再敲打皇后。

“哀家是你亲娘!”

“朕是皇帝,景姒是朕的皇后,是后宫之主,母后若看不惯姒儿,趁早去行宫与父皇同住,既能省心,又能颐年。”

洛太后虽答应了再不去私底下敲打景姒,到底咽不下这口气,这次好了,皇帝视查禁军,离开皇宫一月,在这个月里,皇后的大伯父景苍山犯了事,贪墨了千两赈灾银,被底下百姓联名弹劾,因着皇帝不在,太后请亲信直接从尚书台拿走了帖子。

“皇后,你可知道此事的厉害?若哀家在皇帝回来前,直接办了你伯父案子,将你们景氏一族抄斩灭族,也并无半分不妥。”洛太后望向跪在身侧,任她磋磨的景姒,只觉得好好出了口恶气。

景姒应是,太后尖声道:“小猫儿叫似的,把头抬起来,看着哀家回话!见到你这副要死不死的样子,哀家就烦!”

景姒不得已抬头,颤抖的双手仔细剥着橘子,仔细收着指甲,不敢有一点缺失。

她的指腹好痛,戚延走了半个月,嘱咐她好好待在宫里,不必理会太后的传召,可在第二天,伯父犯事的折子就来了。

这十几日里,太后要她日日到她跟前侍奉,弹琴、抄书、剥瓜果,稍有怠慢,便让嬷嬷狠狠抽她手心,再让她跪在地上,不让她满意了,不许起来。

她这般跪着,半身衣衫被亭台外急洒的雨水打湿,衣衫变得冰冷,跪了一个时辰,双膝也似针扎一般疼痛。

她知道太后在拿她撒气,其实不敢对她的族人下手,因为她怕戚延事后追究,可是那封折子到底捏在太后手上,景姒希望她这样就能消气,不要拿这事大做文章,把事情弄得更糟糕。

等戚延回来,处置了大伯父便好,景家上下都是无辜的,不要连累了他们。

“哎呀,娘娘,姒儿妹妹这样的美人,受罚的可怜,不止有二郎心疼,我也在揪心呢,不如就让她起来吧。”屈涴渝摇着绒扇道。

“涴渝丫头是个好心的,替你求情,皇后,哀家再问一遍,见到皇帝,知道怎么说了吗?”

“知道了。”

“大声点儿。”

“回娘娘,臣妾知道了。”

景姒一下错愕,长指甲插进剥好的柑橘肉里,太后不悦地瞥她一眼,她登时伏拜磕头,“臣妾该死,臣妾该死。”

“倒不至于该死,”太后变得平静,看向她手边滚落的柑橘,道,“皇帝诏令诸事节由俭,不宜浪费,你把这橘子吃了再退下吧。”

“这……”景姒身边的侍女燕儿跟着她一道跪,不禁劝道:“太后娘娘,这橘子沾了许多灰尘,吃不得了,皇后娘娘不是有心的,请放过娘娘吧。”

“皇后。”

“娘娘,臣妾吃。”

景姒把沾了灰尘的柑橘捡起来,大口咬下,连同剩下的一点皮一起吃了,汁液沾了满手。

“破落户就是破落户,走吧,别忘了答应哀家的事。”

景姒被燕儿扶着,一瘸一拐地,走进湖心亭旁停靠的小舟里,多作了两个人,却似没增加多少重量,那小舟轻轻晃荡,划开一道水波,自亭前离去。

屈涴渝收回视线:“娘娘,这般动作,是不是有些过分了,若二郎知道……”

洛太后道:“谅她不敢多嘴,即便说了,这事是景家有错在先,若是洛家和屈家的家臣一道弹劾,皇帝忙着亲征呢,哪有心思分心保她景家,她不是笨的,能看明白这点。”

景姒以为自己还要多受几日磋磨,却是当夜,戚延就回来了。

还是一贯的作风,招呼都不打,掀开被子扯掉亵裤便闯了进来。

是先感受到被填满的不适,才被一双大手四处点火,拧她的下巴转过头去和他亲吻。

粗粝的舌头塞满口腔,手掌重重按着她的一边耳朵,让她听不见声音,耳旁嗡嗡地响……

“戚延,戚延,陛下,你先放开我……”

挣扎说出来的话被如数吞下,只能发出“唔唔”的响动,蚍蜉撼树般双手双脚推拒着他。

“我想你得紧,原打算去一个月,可是夜夜想着你,闲下来便在想你,实在受不住了,才半个月便提前回来见你,让我好好亲一亲,别动。”扑在面庞的气息,是她亲手制作的冷霜松竹熏香。

“怎么办呢?不想亲征了,或是有几个月见不到你,不知太后会发什么疯,”戚延咬她另一只耳朵,“不如我把你带走,装扮成我身边的一个小兵,日日藏在帐中替我暖床,如何?”

景姒拼命摇头呜咽。

戚延陷入没头没脑的深情里,察觉她的状态不同以往,许久没有动情,一直在很认真地抗拒着他,甚至用牙齿咬他手心,他才慢慢心下诧异地松手。

“姒儿,你怎么了?”

鲛纱帘子一撩,烛火明照,景姒蜷缩在床脚,遮不住的两条长腿交叠,双手拢紧自己的寝衣,青丝凌乱嘴唇红肿,额上冷汗涔涔,尤其是那双眼,垂着点点泪斑,一味不看他,一副娇怯可怜,雨打海棠凌乱之态。

戚延把她抓过来,搂进怀里好生安抚,如同抚着一尊易碎的瓷偶。想起高吉祥所说,这些天太后日日召不同的戏班入宫,召见景姒随行,内监不得入内,难道是对她做了什么?

如此想着不由双眸暗下,嘴角抿紧,捏得景姒肩头碎裂般疼痛。

“太后对你做了何事?告诉朕。”

景姒蜷缩着身体,低头,用袖子一点点擦掉眼泪,过了许久才抬起浸饱眼泪的眼睫,和他雷霆万钧滚滚愠怒的双眼对视。

委屈和理智在打架,她很想伏在他怀里,告诉他太后的欺侮,可是,上次,和上上次便是如此,他去找太后冲撞直言,过后,只会招来太后更猛烈的敌意。

他从不会觉得这是个问题,在他看来,她可以永远活在他的羽翼之下,永远,不做任何改变。

可是景姒不想再这样了,她好想要向屈涴渝那样,有婆母的疼爱,有许多的至交好友,那样,才不会时常觉得自己只是男人的玩物,是他关在笼子里,赏玩的一只雀儿。

于情于理,她都不想将与太后的矛盾,激化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她说:“太后娘娘只是叫我去听戏,她知道我喜欢,还准我和那些戏曲名家交谈,我很开心。”

戚延显然不信,冷冷睨着她,手臂却不断收紧,箍得她腰肢生疼,一手划向她的脸,重重擦她眼底的泪。

景姒寻到戚延粗粝的手掌,握着,还是避了他的视线,看着他们交握的双手,试图在粗木表面按出几个印子,“夫君,大家都说你要去亲征了,我刚才梦到战场的场面,好恐怖呀,我看到你在里面,我拼命地向你招手,可你还是受伤了,一杆长□□穿了你的肩头,我又被你吓醒,一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你想说什么?”

景姒颤声:“夫君,能不能,能不能不要亲征?”

下巴收紧剧痛,戚延掌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鹰隼猛虎般盯着她,带着雷厉血煞之气,把她浅薄的心思彻彻底底里里外外审视了一遍。

“皇后,你让朕失望。”

“我们才是夫妻一体,我是你夫君,你到朕跟前替旁人传话!”

“若朕想要一位直言劝谏、刚正不阿的贤后,无数高门女子排队应征,怎么会是你?凭什么是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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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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