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与金色的气将血泣包裹在中间交缠环绕，凌月微胸前钝痛，二十一年来，他的身体与他人不同之处的原因在此刻得到了正确的答案。

他原来是半魔，拥有一半魔族的血，所以他的伤才会比旁人恢复的快。

如若不是今日在极度悲伤与暴怒时封印被冲破，再过个十年二十年都未必能发现他的身份。

能将他的魔气封存在内丹之内者，柳南山目前有三人能做到，一是青竹峰峰主，他的师叔凌栖，二是凌栖的大徒弟池暮雨，第三位便是他的阿爹凌希了。

如今细想阿娘的话，柳南山除却她与阿爹，应当没有第三人知晓他的身份。他既然不是阿爹阿娘的孩子，那他是谁？他的父母又是何人？

巨蟒震耳欲聋的低吟充斥整个山洞，凌月微凝眸，挥散如潮水奔涌的悲怆，长臂一挥，鲜血如烟花炸开，猩红的信子自口中跃出，巨蟒痛得仰天长啸，身体剧烈扭动，他趁机钻入体内，寻找被吞入腹中的温炎清。

此刻并非悲伤之时，先救阿炎要紧，旁的事，待安全离开这里再思考也不迟。

若说拥有一半魔族之血的好处在哪儿，那便是在这儿了，魔族的爆发力强，能将体内的法力发挥到极致，最适合险境时殊死一搏。

巨蟒的体内温度略高，凌月微抹去面上的汗，顺着向下来到腹部，一眼便瞧见双目紧闭的温炎清躺在那儿，周身横亘着骨头的残渣。

他屏住呼吸快步上前蹲下，喉头上下滑动，食指探至鼻息，在感受到微弱的热气时，嘴角上扬。

还活着。

凌月微柔声道：“阿炎，醒醒。”

他连着叫了三声，依然没有反应，顾及温炎清身上还有伤，不敢大力晃动，掌心摊开轻抚面颊道：

“阿炎，快醒醒，再不醒，你我可真就成了巨蟒的腹中餐了。”

昏迷中的温炎清缓缓睁开眼，看向他的双眸混沌，虚弱唤了声“大师兄”。

“在呢。”凌月微伸手扶他，手腕方被握住一息，便如同触电般撤回，温炎清双目睁圆，“你是魔族？”

温炎清说话时尾音颤抖，凌月微瞳孔轻颤，与那双陌生的眼神对上，心里五味杂陈。

温炎清从未用过这种眼神看过他，不可置信中夹杂着愤怒，缓缓垂眸。

他也不想自己是魔族，可出身不是他能决定的事。

胃液蠕动的声音逐渐响起，看来巨蟒准备开始消化他们了。

“阿炎，我们先离开这里，其他的事出去再谈。”凌月微强颜欢笑向上望。

既然来到了内部，想要找到心脏的位置比在外面容易多了。

“阿炎，你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完，他一个纵身跳跃，不出片刻的功夫便寻到了心脏的位置，强而有力的鼓动被一层薄膜包裹住，上面有一条小的缝隙，看来之前不是刺错了地方，而是没有扎穿。

以他现在的能力没准真能一剑成功，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错失了。

凌月微回到温炎清所处的地方，见他低着头抿唇不语，看都不看他一眼，垂在身侧的手指捏紧衣袍。

对于温炎清来说，他同杀了他父母的人留着相同的血，让他现在就接受，定然不大可能，就连他自己都不能当即接受他不是阿爹阿娘的孩子。

他也不想勉强温炎清，可首先是活命要紧，他们必须解决了这只巨蟒才可无后顾之忧等着阿爹他们的营救。况且魔气又不会迷失心智，如何利用全凭自己。管他是何种内息，只要能解决眼前的绝境，都是好气。

凌月微摸出一道符，“这是池师兄给我的结界符，你拿着，一会儿巨蟒的胃液倒灌时，你用它护住自己便不会被腐蚀。”

“你别怪大师兄现在才拿出来，这是保命的东西，不到危急关头不能随意使用，之前是有慕师兄在，也用不到它。”

温炎清拒绝道：“我不用。”

凌月微皱眉，“都这个时候了，又犯驴了不是。”

他将黄色的符递过去，温炎清抬手推拒，两人就这样一来一回推搡了几个来回，一不小心符箓不慎掉落在地，凌月微弯腰捡，心上被撕开一道口子。

起身时，他又笑眼盈盈迅速极快地将符箓塞进温炎清的手里，转身离去时敛回嘴角，闭了闭眸。

出去之后，他与阿炎，想必不会再如同之前那般相处了吧。

他好不容易把这小孩的心焐热，愿意让他靠近，如今却要付之东流，他又怎会甘心呢。但不甘心又怎样呢？他改变不了魔族人在温炎清心底留下的伤痛，改变不了他将他全部族人当成仇人的愤慨。

凌月微苦涩一笑，“我去了，你保护好自己。”

他将三分之二的灵力灌注于血泣，双手举剑高于头顶。

“呲呲呲...”

外层的薄膜如蛛网出现数道纹路，紧接着“噗嗤”一声，脆弱的心脏被血泣刺中，被迫承受源源不断的灵力。

巨蟒的体内翻江倒海，在这天旋地转间凌月微双手死死握住血泣稳住身形，继续倾注灵力。

这时，一丝清冽的檀香划开臭得令人作呕的血气，一道蓝色的结界将他护在里面，连绵不绝的灵力自背后传输进他的体内。

凌月微回头，触目惊心的血自温炎清的胸前开出鲜红的花，将枯萎的暗红色完全遮盖。

凌月微心急如焚，“阿炎，你快收手，你的身体承受不住的。”

“无碍。”

两片毫无血色的薄唇也被赤色占领。

“你......”凌月微无奈叹息。

逞强的毛病又犯了。

要尽快将巨蟒解决才是，不若再继续下去，阿炎会因失血过多而晕过去。晕过去还是最好的情况，就怕......

不，他绝不会让阿炎有事！

凌月微将体内所有灵力汇聚一处，被抽干的无力与灵力爆发时全身撕裂的痛凌迟着他的每一处皮肉。

“啊！！！”

血泣刺穿心脏，又将巨蟒的身体扎出一个洞来，巨大的灵力将两人从洞口震出体外，砸在地上。

身下地动山摇，耳边“轰隆轰隆”，巨石七零八落，须臾戛然而止，“轰”的一声。

凌月微睁开眼，目之所及皆为红色，灰蒙蒙一片中，巨蟒庞大的身躯卧在那儿一动不动，他抬头，环顾四周，在瞧见不远处趴在那儿同样一动不动的温炎清时，匍匐而去。

药效一过，疼痛来得很是及时，刺激着他保持最后的意识靠近温炎清，伸出已失去本来颜色的手抓住温炎清的，昏迷之前在心里痛苦呓语：

阿炎，希望你醒来不要厌恶我。

身体像是在刀山火海走了一遭，又似在冰川中滚了几滚，待一切平缓，凌月微这才睁眼，茫然四顾。

他怎么回来的？

头好痛，身体也好疼啊，他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与阿炎商量准备与巨蟒背水一战，其他的，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凌希道：“阿月，你醒了。”

“阿爹，阿娘。”

凌希和乐陶围过来，关切道：“阿月感觉如何？”

凌月微眯着眼笑着说：“除了疼，没有其他不适的地方。”

凌希和乐陶闻言也跟着笑了起来。

乐陶给他掖被角，“你呀，都这时候了还哄我们开心。”

凌月微问：“阿炎如何？”

凌希和乐陶嘴角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

乐陶道：“他没事，昨日便醒了。”

“我去看看他。”凌月微话都没说完便要起身，被凌希按了回去。

“你先别动，阿炎那边......“凌希道：“还是等你伤痊愈再去吧，免得阿炎担心。”

凌月微狐疑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凌希果断答：“没有。”

凌月微的视线在二人脸上扫视，企图在他们不自然的笑容下找道破绽，这时窗外传来一道明朗的声音：

“阿爹，阿娘，阿兄醒了没有？”

凌希如临大赦道：“你阿兄醒了，快进来！”

缓慢的脚步声骤然急促，凌秋筠双臂一展朝他扑来。

“阿兄，你终于醒了！你昏睡了整整三日，吓死我了！”

细软的发在下巴轻蹭，蹭的人心痒痒的，也暖暖的，凌月微摸了摸他的脑袋，道：

“阿兄无事。”

胸前的人被扯开，凌希手提凌秋筠的后领将人拽开，“你别动你阿兄，他身上还有伤，你这般没轻没重的，一会儿伤口再裂开怎么办？”

“是我莽撞了，对不起阿兄。”

“阿兄好着呢，无需道歉。”凌月微想起送消息回来的慕春温，“慕师兄的伤势如何？”

乐陶答：“他路上遇见魔族的人，被打得遍体鳞伤晕了过去。幸好未伤及根本，有你池师兄照顾着。”

凌希道：“虽然你与春温交集并不多，但那孩子对你还是挺上心的。你回来那日，他方能下榻便来看你，见你无事这才放心回去，之后每日都会来探望。”

凌希看向窗外，“算算时辰也快到了。”

话方落，院内果然有人走了进来。

慕春温进来后先是鞠躬一礼，“见过师伯，师伯母，月师弟，秋师弟。”

凌希与乐陶点头，慕春温看向躺在榻上的人，“我来探望月师弟。”

凌月微道：“慕师兄。”

慕春温满面歉意，“此番令你险些丢了性命，我难辞其咎。若是我能早日将消息传达给师伯，月师弟与温师弟也不至于受如此严重的伤。”

凌月微：“慕师兄切莫自责，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凌秋筠怒气填胸，“该死的魔族人，若不是他们，阿兄怎会灵力耗尽昏迷了三日才醒，魔族人都该死！”

乐陶厉声道：“秋筠。”

“阿娘，我说错什么了吗？”

“正如仙门之人也不全是好人一样，魔族也不全是坏人。好与坏不在种族之分，而在于心。不可带着偏见看人，蒙了心，便分不清良善与作恶，届时惹了祸，误了事，后悔莫及。”

凌秋筠瘪嘴，“阿娘教训的是。”

站在几人中间的慕春温面色惨白，怔怔盯着地板，瞳孔极缩。

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凌希问道：“春温，你怎么了？”

慕春温回神，眼眶红润，布满血丝。

凌秋筠道：“慕师兄想必是听到魔族两个字，心有余悸吧。”

慕春温：“是......”

凌希牵起乐陶的手，“阿月方醒，应当饿得不轻，我与你阿娘去给你准备些吃食。”

“劳烦阿爹阿娘了。”

临走前，乐陶嘱咐道：“秋筠，不许闹你阿兄，听到没？”

凌秋筠：“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我知轻重的好不好。”

这之后又过去两日，温炎清依旧没有来探望他，阿爹阿娘也不许他出这个院子，可他着实想知道温炎清的伤势情况，于是趁晚间所有人都睡了偷偷溜了出去。

夜色静谧，凌月微翻墙稳稳落定，缓步向前。

二楼的书房的灯燃着，凤凰木此时还未到开花的季节，透过缝隙，能瞧见温炎清腰板笔直坐在那儿，额头缠着白色的布，俊美的脸上也有几道还未结痂的伤口。他手中持笔，却迟迟不落，似是在思考些什么出神，就连他进来都没听到。

凌月微仰头招手，“阿炎！”

这几天身体不舒服，下了班吃完饭倒头就睡，来晚啦，实在抱歉了各位宝子们[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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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浮生一梦（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