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之后,天气愈发冷了。
温柠成天窝在思鸿阁里,连太子书阁都不去了,不是她不想去,实在有心无力,受了风寒再病一场委实不划算。
但不去书阁就见不到陆景阳,温柠不想前功尽弃,如今寒冬腊月,距离开春还早着呢。
温柠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一整个寒冬不出现在陆景阳面前,之前积攒下来的一点亲近肯定荡然无存。
她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让小桃去书阁取书,偶尔送些小玩意,这样既不用出去受寒,也能让陆景阳时不时记挂起她。
小桃性子活泼,挑的书五花八门,极有意思,用来打发时间正好。
温柠喝了口甜羹,将看完的书合起来放在腿上,在心里算了算,距离上回宿在东宫,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
这大半个月,魏临帝来思鸿阁陪她用了两回膳,陆景阳却是一次都没来过。
温柠瞧了眼窗外,决定今日去一趟东宫。
素心听说她要出门,还很高兴,姑娘这些日子总是待在一处,她生怕又回到将军夫人刚出事的那时候去,好在没真的发生。
且今日无风,多穿两件冻不着。
温柠没反对,她这两日照镜子,发觉脸上长了些肉,总算养起来一点,所以由着素心将她裹得密不透风。
她没坐轿子,宫道两侧的积雪已经全化了,走着去比坐轿子吹得风少。
等到了东宫,却没见到人。
温柠眉心蹙了蹙,不大高兴,之前小桃来取书,每次都能看见陆景阳,怎么她一来,对方就不在。若不是没有提前说,温柠都要怀疑陆景阳是故意躲着她的了。
东宫的大宫女给她端了盏热茶,轻声道:“郡主不妨等一等,殿下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温柠点头,她来都来了,总不能立刻扭头回去。
她把手炉和袖笼都摘了下来,端着茶盏暖手,不过东宫没有思鸿阁暖和,所以她没解大氅,还罩在身上。
等人的时候,温柠看见两三个宫人匆匆进来,跑了几趟,殿内不一会儿便多了两个暖炉。
温柠眨了眨眼,心下有了个猜测。
她默不作声地又喝了口茶,然后便坐着不动了,一直等到殿外传来行礼问安的声音,才放下茶盏起身。
陆景阳大步流星从外进来,上下扫了一眼:“冷?”
温柠摇头,伸手轻轻握了下陆景阳的手,杏眼弯了弯:“暖的。”
“怎么不解了大氅?”
“忘了。”
陆景阳顿了顿,笑道:“抬头。”
温柠听话微微抬着下巴,让对方替她解开系带,唇角无声翘了翘,那暖炉果然是给她点的。
大氅被宫人接去收到一边,温柠跟着陆景阳往里走:“太子哥哥方才去哪了?”
陆景阳没答:“等急了?”
温柠点头:“我好些日子没见到太子哥哥了。”
她声音暖呼呼的,像是在撒娇,还带着点埋怨委屈的意味,像是在控诉他这么多日没去思鸿阁,陆景阳揉了揉温柠的脑袋:“年关将近,各处都忙。”
温柠噘着嘴,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好吧。”
“前日取回去的书看完了吗?”
温柠嗯了一声,心思却飞了。
年关将近,岂不是说宫宴就快到了,那就意味着她快见到大哥了!
温柠心不由跳了跳,眼睛都跟着亮了起来,她不怎么记日子,一直以为年关还有好久才到,没想到已经快了。
温柠记得这一年的宫宴,魏临帝因为边关战事大捷,所以特命百官携家眷入宫,以表圣恩,与民同乐。
她一定能见到侯爷一家,只是人多眼杂,恐怕说不上话。
温柠略一蹙眉,过了片刻又松开了,说不上话便说不上吧,她如今还装作口不能言呢。
“茵茵在想什么?”
温柠下意识道:“想家。”
她说完,对上陆景阳探究的视线,心慌了半瞬,又立时稳住了。
温柠咬了咬唇,眼睫垂了下来:“年关快到了。”
陆景阳早就察觉到了温柠在游神,却没提醒,只垂眼瞥了一瞥,倒是没想到温柠是因为他的一句话想家了。
他牵着人往殿内走:“茵茵往年这时候在做什么?”
温柠不吭声,人在伤心难受之下是不会回答这种勾起回忆的问题的,陆景阳这个时候依旧在试探她。
她这段时日太子哥哥喊多了,险些忘了对方是日后早早监国的太子殿下。
温柠掐了掐掌心,恰到好处地红了眼眶,等陆景阳再问,已经委委屈屈呜咽上了。
荣顺从外头进来,吓了一跳:“郡主这是怎么了?”
陆景阳单手搂着人:“取方温帕来。”
“哎,奴才这就去。”
温柠掉了会儿眼泪,没哭多久,等陆景阳替她把两颊上的眼泪擦掉后,就止住了,她窝在陆景阳怀里,吸了吸鼻子,过了片刻,小声道:“爹爹他们会挑人进行单兵对练,我给娘亲手下的人加油。”
说完,又不吭声了,眼里水光莹莹,将掉不掉,可怜极了。
陆景阳轻声哄了会儿,牵着温柠去了书房,他还有事务要处理,于是直接将温柠安置在了一旁,两人合用一张太师椅。
陆景阳一手执笔,一手在温柠背上轻抚几下。
荣顺瞧了一眼,没敢多嘴。
温柠趴在桌案上,侧着脑袋看陆景阳写东西,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等醒来时,她正睡在旁边的矮塌上,陆景阳姿势未变,沾墨提笔,偶尔蹙一下眉,年少清贵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威仪。
温柠看了一会儿,才慢吞吞走过去:“太子哥哥,我回去了。”
陆景阳一笔写完,抬头看了眼温柠睡得红扑扑的脸,眼尾还有些细碎的红痕,他伸手在红痕出揉了下:“还难受吗?”
温柠抿了抿唇,低低应了一声。
陆景阳闻言搁了笔,命人将大氅取来,仔细替温柠穿带好,又亲自送她到殿外。
温柠眨了下眼,有些意外,太子殿下从不会因为旁人耽误正事,现在居然搁笔送人,是她哭的缘故,还是今日的事务没那么重要?
温柠想了会儿就抛到了脑后,无论什么原因,总归是好的。
顺利见完陆景阳,温柠便没再往东宫去,连每月供奉去温家祠堂的佛经,她都是让素心送过去的。
毕竟太子殿下亲口说了事务繁忙,她要当个善解人意的妹妹,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凑过去添乱。
年关一天天逼近,温柠心情也跟着一日日好起来。
宫宴前几日,内务府将她要穿的衣服送过来,因为她在孝期,所以衣服几乎是月白色的,但上头用金线绣出了大片的纹案,立时从寡淡变得华贵起来,可见内务府用了心思。
福林公公奉命过来,又另外给她送了一套相衬的头面,言明是皇上亲自挑的。
温柠礼尚往来,用自己的画回了礼。
福林笑呵呵地捧着画走了。
第二日就又送了不少赏来,说是皇上见了她的画赞不绝口,已经命人裱了起来,可惜皇上最近抽不出空,不然一定亲自过来。
说完,福林暗示温柠得空了再画几张,皇上必定龙颜大悦。
温柠抿着唇,笑得乖巧羞涩。
但画是不可能再画的,物稀为贵,多了就不值钱了,何况太子殿下太小气,收了她的画一点回应都没有。
温柠撇撇嘴,心道,算了,等以后她再讨回来。
*
三日后,宫宴。
午后,温柠只稍稍打了个盹,便被叫起来梳洗妆扮。
按理说,她尚在孝期,本来是不应参加宫宴的,前世她便没有参加,但这一世不一样,她恢复得很好,皇上意在让朝臣瞧一瞧,以显天子的宽厚仁慈。
再者,她平安康健的消息传到北疆,也能安抚住不少边关将士的心。
算起来这还是温柠回京后,第一次在人前公开露面。
素心仔细为她簪上最后一根玉兰发簪,左右端详了一番,有些遗憾:“可惜姑娘不能盛装。”
温柠抬眼朝铜镜看去,觉得正适合,她年纪尚小,盛装未免太过繁复了。
宫宴设在重华宫,布置得奢华无比。
温柠被安置在几位公主后面,对面便是皇子王孙。
她提着裙边入座的瞬间,周围的视线几乎全集中到了她的身上,连交谈声都蓦地停了几息。
温柠仿若未觉,坐下后理了理衣摆,这才抬头,立时,那些似有若无的打探视线又全都收了回去。
只剩一个,还在直愣愣地看着她。
温柠不由愣了愣,没想到会有人会明目张胆的看她,这些皇子公主皆是目下无尘的主,哪怕对她好奇得要死,也不屑在面上表现出来。
不过,等认出对方是谁后,温柠又把惊讶收了回来。
对面,陆焕同温柠视线撞上,不但没回避,反而咧嘴笑了笑。
他早就想见一见温柠了,当日在宫门口只瞧见一个背影,后来想去思鸿阁,父皇又不许他们打扰温柠养病,他只好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好奇心。
前两日,他还特意去同皇兄打听,明玉郡主会不会出席宫宴,皇兄说不知道。
现在想来分明是诓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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