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二娘遣散了屋里的婢女,小心翼翼地从衣箱底下取出一个精巧的檀木匣子。打开的那一瞬间,她的眼睛亮了一亮:匣中果然如信上所言,盛了些许首饰与银两。
这样好的一对鎏金葡萄瑞鸟纹银钗,这般精妙的嵌宝石榴纹银镀金步摇,都是她从前未曾见过的。
姜二娘忍不住将这镀金步摇举起,细细鉴赏。宝石在日光照射下发出璀璨的光芒,她的眼睛更亮了:要不是托了堂姐的福,她这辈子恐怕都戴不上这样好的首饰。
姜琼英走进里间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她先前制止了外间婢女的通报,脚步轻轻,而她的好堂妹一心沉醉于手中步摇,竟然对她的到来毫无察觉。
“二娘从何处得来了这般好的步摇?”姜琼英突然出声,惊到了姜二娘,她右手轻轻一颤,那支精致华美的步摇就这么滚落在地。
姜二娘真是被突然出现的堂姐吓了一跳,她垂首,语气中似乎有些抱怨:“阿姐进来也不通报一声。”
“不过是想来看看你,就如你前几天来我院里一般。”姜琼英的目光落到堂妹微微颤抖的右手上,她了然一笑,弯腰拾起了落在小几下的步摇,赞许道:“二娘真是好品味。”
姜二娘仍然低垂着头,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阿姐过奖,是阿娘替我新添的头饰。”
“二娘应当知晓,我近日在和我阿娘学看账吧。”姜琼英仔细打量着这支步摇,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知道,阿姐聪慧,什么都能做到最好。”对于堂姐的到来,姜二娘既感到不安,又生出几分诧异。
在她的预想中,此时的姜琼英应当在盛德堂为自己和楚王的传闻头疼不已,恐怕还寻不到合适的辩词和对策。怎么现下一幅优哉游哉的模样,还有心情到她的房里,要与她聊头饰呢?
姜琼英难得见到堂妹这般乖顺的样子,以至于她瞧一眼就知道二娘心中有鬼。她轻蔑一笑:“往日你可不是这样说的。”说罢还晃了晃手中步摇,垂落的红色珠饰相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原本该是最悦耳动听的声音,如今落在慌乱不安的姜二娘的耳朵里,仿佛成了催命的铃音。她猛地抬头,恰好与堂姐那如刀似剑的眼神相触,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难不成,姜琼英已经看穿这一切?
姜二娘讪讪开口:“阿姐……”
“既然知道我近日在学看账,你也应该明白,各房的支出用度,我都是瞧在眼里,记在心中的。”姜琼英放下这枚步摇,肯定地说道:“如果我没记错。从八月至今,二房没在首饰上花过一分一毫。”
姜琼英记性过人,她的回忆,除非自行编造,否则很难出错。姜二娘明白堂姐话中的意思,这几支钗子,没有记在姜家的账目上,恐怕来路不正。但她一想到尚有几支没有到手的首饰,又想到当日信上的内容,瑟瑟一颤,咬牙道:“阿姐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我阿娘从她嫁妆里拿来给我添妆的!”
姜琼英挽袖抬手,再度拈起那步摇来:“是吗?添妆,你要嫁人了,这的确是个极好的借口。”她狠狠望向堂妹,而此刻姜二娘的头再度低了下去,那双纤手,依旧绞在一起。
“据我所知,秦夫人的嫁妆都锁在库里了,拿进拿出均须登记。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去唤人取了薄册来。不过,”她目光幽深,仿佛透着这支步摇看到了另外一个人,“我觉得不必这么麻烦。”
“你方才瞧了这步摇这么久,应该知道,这上面的纹路,正是今年最流行的式样。”姜琼英瞥了眼匣中的另一对钗子,说道:“这三样头饰,款式颇为新颖,外表闪闪如新,你也敢说是二叔母的嫁妆。”
姜二娘颤颤道:“阿姐不信,就去翻……”
“我不想再与你兜圈子了。”姜琼英从怀中摸出一张诗笺,递到堂妹面前:“这是你捡到的,对吧?”
姜二娘的目光有些闪躲,半晌后终是轻轻点头,觉得不妥,又为自己辩解道:“这确实是在你院子里……”
“前几日你去我院里,原来是为了这个!”姜琼英脸上的笑容愈发轻蔑。她敲了敲桌子,一字一句地说道:“姜二娘,你这点小把戏,瞒得过旁人,瞒不过我。这支步摇,还有那对金钗,以及匣中装了金银的荷包,到底是谁给你的?”
“哈哈哈哈!”姜二娘一把扔下诗笺,笑道:“阿姐,你知道了又如何?纵然你才华出众,本事通天,你现在有办法澄清吗?”她索性破罐子破摔起来:“就算这诗笺不是楚王写的,又如何呢?反正现下洛都人都快要知道姜家那才名在外的大娘子和纨绔楚王不清不楚。我看京中还有哪户人家敢来提亲,我看你还想嫁到哪家去!哈哈哈哈!”
她还没笑够,姜琼英的一巴掌就狠狠甩到她脸上,叫她捂着脸愣了半晌。她从没见过向来温顺亲和的堂姐这副模样。
“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姜二娘笑得更疯了:“哈哈哈哈,好阿姐,你这样勇敢大胆,正与楚王那样欠管教的纨绔相配!”她笑着笑着,眼里忽地就流出泪来。
姜琼英拿起几上一册书卷,直直甩到姜二娘面上,彻底叫她止住了哭笑。
“打你,我还嫌手疼呢!”打完人的姜琼英心情反倒是平静起来,冷眼望着姜二娘那不可置信的神情,“你怎会知道‘霁奴’是楚王的小字?谁与你说的?”
姜二娘慌忙摇头道:“我不能告诉你,我不能告诉你。”
“你不说,我自然有办法知晓。”姜琼英将匣中头饰和落在地上的诗笺收拾好,一并放在膝上,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姜二娘表情瞬间狰狞起来:“姜大娘子,你知道当你的堂妹有多辛苦吗?我不如你生得好看也就罢了,可我不会写诗,不会作文,记性还不好。”
“长相都是先天的,没法变更。但是我阿娘日日瞧着你,觉得不甘心啊!她只能逼我读书,逼我习字,试图让我在这些方面胜过你。你瞧瞧,”姜二娘掀起左侧的衣袖,露出疤痕尚在的左臂,“这些,都是她从前抽打我的痕迹。我答不出来,她就拿藤条抽我一下。我想,天资聪颖的你,大概从来都不会有这样的烦忧吧。”
姜琼英承认得痛快:“是,我是从来不会有这样的烦恼,我记性好,文采佳,名声大,你很嫉妒,对不对?”她盯着堂妹发红的眼睛。
姜二娘犹豫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她捏着拳头,很是不甘:“凭什么……明明我们都是姜家的儿女。”
“好,假使你如同我一般天赋过人,你每天能在天未亮时就起身念书习字吗?我说的不是一个时辰或者两个时辰,是十余年中,日日如此。”
看出堂妹眼中的退缩之意,姜琼英轻轻一笑:“你自己做不到,为何偏偏要跟我过不去呢?”她望向屋内尚未绣完的那幅扇面,绢布上的半幅花鸟已是栩栩如生。她补充道:“就像你绣工很好,我自愧弗如,但我难道就会因此而加害你吗?”
姜二娘的眼里渗出几滴泪来:“那又如何?在我阿娘眼里,我永远都追不上你。提到姜家娘子,洛都人只会想到你,而不是我这个头脑简单,只会拿绣花针的姜二娘。”
“虽然如此,这也不应该成为你污蔑我清白的由头。念书念得好固然能让人羡慕,精于女红就不值得叫人称赞了吗?”姜琼英在心里暗自叹气,在她前世的记忆中,这个堂妹绣工出色,曾经有幸为皇室献上绣品。现下因为嫉妒,受人挑拨,生生走上一条歪路。
姜世德和弟弟姜二郎在外间听了许久,听到这,终究忍不住走到门边。姜世德满脸怒容,他实在难以相信侄女竟然会因为妒忌,受人指使,刻意来诬陷自家长女。
姜二郎则是抚着胸口叹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我在太学传道授业数余年,却没能教养好自家的小娘子。你这逆女,还不快快给我跪到祠堂里反省去!”
姜二娘忽然伏跪于地,泪流满面道:“阿爷,求求您了,不要让我去祠堂!”她指了指自己的妆奁,低声说道:“信,我没来得及处理,压在最下边一层。”
姜琼英拉开匣子,摇了摇头:“已经不在了。”
姜二娘脸色惨白,嘴唇颤颤,毫无生气地望着屋里诸人,说出了自己的猜想:“那大约是被庆儿烧掉了。”
姜世德追问道:“庆儿是谁?”
姜二郎面上一白:“昨夜二房有个小婢投井了,今早打水时被小厮发现,我原以为是自尽,就没有声张。”
“那应当就是庆儿了,今日打我起身就没见过她。”姜二娘缓缓道出实情:“指使我的人,我不知道姓甚名甚。信也好,这些头饰也罢,都是庆儿送进来的。如果我透露分毫,下场恐怕也会和她一样。”
她再度伏地:“所以,求阿爷千万不要让我一个人去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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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二娘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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