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话音一落,余响环绕房梁未尽,所有人都看向谢阮。

谢阮喉结滚动,寒意直冲天灵盖。

信徒兜帽纷纷掀落,其中有小孩、老人、妇女、青年,无一例外眼珠混浊,眼球左右歪斜,面颊长满裂纹般的青丝,肌肉苍白。

它们目不转睛盯着谢阮。

他来得不是时候。

就像牛羊自己送入屠宰场。

手指怪蜷曲手指,跪倒在地的宁软软犹如上发条的木偶,肢体生硬扭曲地站起来,祁傲紧随其后。

他们一左一右,死死注视谢阮。

秦褚站在神明身侧,眼神悲悯。

大佬没了,玩什么?

谢阮指甲陷进掌心肉中,胸腔闷气挤迫,吐出破烂风箱拉扯的喘息。

跑!

他心底说。

逃出去。

谢阮努力屏住呼吸,脚步轻巧地后移。

信徒手掌撑椅,缓慢拉近距离。

幢幢人影,乌泱泱的一片。

大概绝境中人总能爆发出潜力,谢阮转身闪若雷霆向来路折返。

他跑得气势如虹,富丽堂皇的走廊刮阵阵厉风,光洁大理石墙摆的烛火摇曳。

谢阮后瞄一眼,脚底踉跄。

祁傲腿长,跑得最快,宁软软带领大片信徒,仿佛率领千军万马的将帅。

谢阮加足马力,叫苦不迭。

平常他冷嘲热讽,祁傲也能借这个机会报仇雪恨,待会儿被迫对打,神明控制加上私心,谢阮很难不怀疑会惨遭毒害,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我靠。”他跑完走廊,正要进大厅,流焰砌墙,把两边分隔,无法突破。

火焰中黑袍随热浪晃动。

是祂。

还有祂身后的秦褚,包括整个唱诗班。

他们伫立火焰中,平静冷漠。

唱诗班面具外的嘴唇翕动,幸好早有防备,谢阮戴耳机根本听不见,只有起伏的喘息声包裹。

硬生生拐个弯,谢阮急刹在火墙前,扭身右跑,那是条楼道,扶手金光闪烁,带着浅淡剔透。

他袖口刚才擦过火墙,点燃小块,谢阮吹呼拍打,熄灭火苗,留下黢黑斑点,外缘染层深黄。

扶手环绕而上,谢阮握紧借力,一步跨三阶,奔驰到二楼。

水晶灯银冷,繁复花纹飞旋,紫金缠环绘制陌生人物,皆手持古老的旧本。

崴伤的脚踝伤势加重,谢阮咬紧牙,顺楼梯继续上冲。

火焰燃烧远比人疾奔速度更快,脚底如温度水煮青蛙的锅,越发滚烫。

谢阮烫痛交叠,楼梯扶手沸水般迸发白烟。

可能他这人心中,绩效高于一切,愣是大汗淋漓也不喊叫不求饶。

一顿饱和顿顿饱他还是分得清的。

孤魂肯定有办法逃脱神明追杀。

否则身份卡出,生死既定,副本就没有可玩性。

五行烈火,以水相克。

但这破地方哪儿能找到水?

心有所感似的,谢阮抬头仰望壁画。

他脚下轮旋,头顶壁画帧帧掠过,连串不同人物闪现又退后消失在视野中。

它们姿态各异,神色生动,线条即使简略粗野,谢阮还是勉勉强强分辨出部分画面。

他不知道到底错过了几幅壁画,从第三楼走廊头顶壁画开始,先是讲述日月星辰,神明展开双臂拥抱世界,背后是条璀璨银河。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神明饮天泉,豢养植物动物。本作休闲娱乐之用,奈何动植物生命力过于顽强,土地遍布生灵。没有办法,神明便创造人类,帮忙照顾动植物。

温度高得离谱,谢阮怀疑脚底黑胶已经黏在地上。

还没有关键信息,他喉间血腥味直蹿,握紧拳继续跑。

人类将动植物照顾得非常好,神明为回报,为人类分辟出单独的土地,并赠送小部分动植物,于是人类在这片小天地开始自己的生活,开荒垦地,建造房屋。

直到……谢阮难以相信地放慢脚步。

直到人类杀死神明。

中间有三块壁画熏黑焚毁,瞧不清具体模样,应该是人类杀死神明的原因。

壁画中,神明的双翼从天空垂至地面,祂低着头,手指堆积的脸伤痕累累,长发犹如白色极光,裙摆般轻薄散落,天空血液瀑流,云朵古怪诡秘,像是凶兽的瞳孔。

神明手中松握着蛋壳,里面探出细长的脖颈。

那是条通体漆黑,纹有火纹的龙。

这条火龙被人类封死在教堂中,教堂是它的坟墓。

它在沉睡中生长,褪去龙皮,化出双腿,两角变长浓密发白,兽脸两颊皮肉绽裂,无数手指争先恐后簇拥一团。

千百年过去,人们都以为它已死去,推翻教堂建立学校。

炎龙睁开眼眸。

“……”

太荒谬了。

副本里有鬼怪就算了,怎么会出现这种上古神话里的东西!

谢阮身形摇晃,几乎站不稳。

手指人的真实身份,并非所谓的神明,祂也是造物,祂登上神明的高位,积攒无尽岁月的仇恨,为祂的造物主复仇。

那么信徒和孤魂的区分理由到底是什么?

信徒收归麾下,对孤魂却是啖血食肉。

答案肯定在火烧过的三幅图中。

谢阮来不及思考,消息量太大导致他有点宕机。

巨型火墙翻滚着推来,前面没路了。谢阮病急乱投医,随手拉开侧边的小门。

现下只能赌一把。

假若里面是房间,他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灰尘扑面而来。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不是房间,而是藏书库类的地方。

木质楼梯在中间环柱飞绕,狭窄的楼道两侧堆满书籍,煤油灯笼在灯罩里,映淌出橘红。

谢阮死扣住门,朝螺形楼梯奔过去。灯火昏暗,四处都是小零件杂物,谢阮走两步便被绊一下。

他不得不将思绪从壁画中扯回来,留意脚下的瓶瓶罐罐。

跑到煤油灯下,谢阮发觉脚边有个眼熟的药瓶。

他拿起来,瓶身标签写着“盐酸舍曲林片”六个字。

谢阮目光凛然。

这是治疗重度抑郁症的药物。

藏书库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他顺阶梯而下,阶梯两侧摆放桃树盆栽,细枝交错,稀疏有艳姿,曲折有美态。

谢阮记得桃花盆栽是辟邪所用。

是针对他的,还是针对手指怪的?

谢阮抚摸桃花盆栽,凉秋花瓣散尽,仅仅留下光秃的枝叶。

不是辟邪孤魂。

谢阮联系到刚刚看的图,人们推翻教堂建立学校。

按照图案,学校正是这所私立高中,祁傲说校长五年前建立的学校。

所以说,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正是五年前还没垮塌的教堂。

昨天下午的时间扭曲不过从六点转换到深夜,今天居然翻倍到年份。时间和空间同时扭转这么大,到底怎么做到的?

谢阮头皮发麻。

他借光线惨淡的烛火,寻找藏书库其他出口。

里面的东西杂乱,放眼过去全是皮卷泛黄的老书册,册本翻卷平铺,书脊无一例外用黑色字迹描摹。

《迎神》。

冷气从脚部向上莽撞冲击,旋即退至心脏。

谢阮似乎窥到不为人知尘封已久的秘密。

人类分为两派。

毁灭或新生。

谢阮浑身哆嗦,仿佛正在揭开深渊的面纱。

【触发藏书库逃亡线,请做好准备。】

机械音冷冰冰道。

耳机隔音效果近乎瞬间失效,前面长时间空寂后,酸涩的咀嚼几欲是在生刮耳膜。

“嘎吱嘎吱嘎吱……”

谢阮蓦然转过头,冷汗涔涔。

什么都没有,空荡无人。

不,不对。

谢阮脑袋里炸出另一个想法。

它在他的头顶上。

他手脚僵硬,慢慢地仰起头。

白蜡雕刻的脸怼在他上方,它四肢像蜘蛛,黏附书架。校长与谢阮四目相对,缓缓咧开嘴角,舌头倒掉,涎水混合黑液欲坠不掉。

谢阮心跳近乎骤停,他撑大双眼,一动不敢动,黑液凝聚成珠滚落,谢阮脚步后倒,旋身冲向反方向。

“嘻嘻嘻嘻嘻嘻,别跑。”

去他娘的柳暗花明又一村,他还是货真价实的倒霉体质。

谢阮边跑边推倒书架,脚踝完全肿起来了,皮肉磨擦烧得不成形的鞋子,疼得难以忍耐。

校长紧追不舍,黑色粘液浸透周围,书架和里面的书卷裹层薄薄的液水,脏乱不堪。

粘液铺延得飞快,谢阮精疲力竭,他感觉到鞋子被黑液席卷,几乎拔不出来。

昏暗无光,煤油灯的光线被栋栋书橱格挡,谢阮视线受阻,手脚和各种物体尖棱碰撞,遍身淤青紫红。

他当机立断,干脆脱掉重若玄铁的鞋,只穿袜子蹦出去。

藏书库面积有限,他俩前后追逐,谢阮庆幸手指怪没进来,但凡两怪夹击,他能做馅儿,校长淋点黑汁,手指怪火烤加热,现场出锅。

重新见到煤油灯时,谢阮鼻尖发酸很想落泪。

黑暗的世界他受够了。

光亮照过来,谢阮才发觉藏书库都被糊上黑液,差不多没有落脚的地方。

书架东倒西歪,视野被乱七八糟的遮盖大部分。

谢阮透过书架空隙,看到对面有块小片干净的白。

明明他和校长经过了那个地方。

像是刻意小心地避让开。

里面的东西,校长不敢靠近。

他看眼追过来近在咫尺的校长,心下一横。

不会有再坏的结局了。

他穿着袜子直接踩在黑液上,硫酸腐蚀钻心眼的痛袭来,谢阮脸色苍白,险些跪下去。

五米。

袜子破破烂烂,只有袜筒残破地挂在脚腕。

四米。

肌肉无阻隔触碰黑液,白烟缭绕,痛觉神经炸开,拉扯叫嚣着。

谢阮额头青筋暴起,脸色通红。

三米。

校长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尖啸着游来,黑液缠上谢阮腰间,大力后拽。

衣服滋啦滋啦灼出破洞,贴衣的皮肤急速溃烂。

谢阮倒没笃到自己忍痛能力这么强,嘴唇咬破血液直流也没惨叫。他使足力气,手抓住堆叠重合的书架,爬上去。手指皮肉腐烂,伤口深可见骨。

只有两米了。

谢阮意识模糊,他潜意识告诉自己快要厥过去了,但意志莫名奇妙坚持着。

他明明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痛。

谢阮翻滚过书架。

半米外果然是扇门,藏在黑暗中,难以察觉,所以他逃跑时忽略了它。

谢阮手指抠住门底端攀直身,按压把手往外一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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