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青额头的温度始终下不去，偏偏她还无法谴责一无所知的姜启元。

姜启元正靠着从寇长老那儿借来的发光石，在薄光下边走边探索。骨节分明的手附在虚空的墙壁上，沿着墙壁来回摸索。薄光一部分打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流畅的下颌，与抿紧的双唇。

杜青盯了一会儿，在身体再次烧热前，匆匆转移注意。

“咻——”

一颗闪耀的白光珠被寇长老弹飞，直冲向上并消失在极高的地方。

“这里与我掉下来时的不一样。”姜启元疑惑开口。

“你之前是直接掉在某处阵眼，所以才看见了地宫本来的样子。”寇长老说罢继续弹着下一颗白光珠，直到全部弹完，就地打坐，“坐下歇着，等他们过来。”

姜启元坐在了寇长老对面，将剑置于双膝上。

寂静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万物，一股寒气从下往上冒，杜青忍不住想抖动，但害怕被寇长老察觉，便强压了下来。

她刚刚吃掉寇长老的剑后，同第一次一样，能感知剑最后一任使用者的位置，也获得了剑的一段记忆。

王真人来找寇长老，并将通行令牌交给她暂为保管。寇长老一听事关姜启元，立刻拒绝，直到王真人说他可能一去不复返后，她才勉强接下并担忧道：“难道和杜道寻有关？”

杜青听到这个名字，过去的恐惧像冰砸在她的身上，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疼痛骤然袭来。

她的师尊，就叫杜道寻……

潜藏在记忆里的阴影翻涌而出，恍惚中她看见了曾经锁住她的链条，她的身躯被紧紧缠绕，然后毫无征兆拉扯、拖拽。

忽然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冲进了她的幻想，她抬眼望向某处虚空，一些白色光点出现了。随着数量越来越密集，且越来越大时，一道声音拉她回到现实。

“有人来了。”姜启元平静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柔和。

远处，一伙人快步而来，冲在最前头的是庞剑修。

“师父！”庞剑修面露激动，疾跑到寇长老身边。他在看到寇长老没剑时大吃一惊，立刻扭头去看姜启元，见其手里有剑后，顿时双眼喷火，头发气得都要炸开了。

“师父，你受苦了……”庞剑修的声音里尽是难过，他解下自己的剑给了寇长老，“师父，请用。”

寇长老也没客气，直接接过。庞剑修面露喜悦，然后立刻转身，脸色徒然变得威严。他身后的师弟师妹们迫于威吓，推出修为最底的师妹，让她献出剑给庞剑修。

姜启元冷眼看着，而后走上前对寇长老道：“弟子想单独探索。”

寇长老没发话，她身边的庞剑修抢着道：“你一个小弟子乖乖站后面去，别随便乱跑给人添麻烦。”

“庞易说的没错，地宫里千变万化，你修为太低乱跑容易出事。”寇长老说完后，安排了个人带着姜启元。

姜启元走在队伍末端，他旁边是刚刚献出剑的女修，她将头扭向另一边，一路上叹了好几口气，不时嘟囔着：“真倒霉。”

地宫里看起来大得没有边界。

上面是高不可探的黑色穹顶，人走在结实却看不见的地面上，脚下空荡荡的一片黑，光甚至都能透穿。四周看似空旷，实则极其狭窄，只能容四、五个人并排。然而过不去的地方，远处，依稀可见破损的城墙与残败的宫殿。这里寂静得只有人的呼吸起伏声，与衣服的摩擦声。

这条道路也不知会通往何方，只能耐心继续走着。

杜青开始犯困了，她合上眼睛，在姜启元的心跳声中，步入梦乡……

某个地洞里，木阳神剑正在焦虑。

“怎么把那些剑修支开呢？”它一边搭建通往“剑乡”的通道，一边对着人数不少的剑修们发愁……

“轰隆——”

一道震动声惊醒了杜青，她猛地睁开眼睛，发现四周景色变了。

周围不再是一片黑，而是昏暗的街巷。

沾着凝固了的黑血的石砖地面上，耸立着一栋散发阴郁气息的宅门。门两侧摆放着十来个石头雕塑，各个面容狰狞，露着獠牙与利爪。

“小心——”寇长老刚刚说完，那些石像就复活了。

石像扭曲着身躯，发出“咔哒”声，身形逐渐胀大，每一只都有两人多高。当它们的眼瞳随着头颅旋转，从内翻出来时，身体如离弦之箭，瞬间奔来。

寇长老和庞剑修一左一右迎接最先冲上来的石像妖兽，后面的弟子则迅速站成一个圆形，背对着彼此。

被排除在外的姜启元与无剑的女修，则分别做出防御姿势。

杜青严阵以待，准备试试她现在的最大威力。然而旁边的激烈没有蔓延到她的身边，哪怕有的石像妖兽眼珠转过来，对上了落单的姜启元，下一瞬竟是冲去了别处。

姜启元也发现了怪异之处，他拍了下身边的女修，示意她跟他一起去宅门后面看看。

女修点了点头。

但没走两步，有一头石像妖兽冲了过来，姜启元跑上去挥剑应对，那只石像妖兽猛踩地面，然后纵身一跃，从姜启元头上过去后，径直扑向女修——

姜启元急忙刹脚，迅速转身，对着跳远的石像妖兽，用力一掷——

杜青憋住气飞冲，一口咬住石像妖兽的后背，然后顺势贯穿其身躯，从它前额飞出。

“叮——”

最后稳当当地插在女修背靠着的墙壁上。

漆黑的剑身干净无暇，锐利的边缘散发着夺目的森寒。当姜启元跑过来时，剑身造成的裂缝，其碎石散落在女修的头上，神情有些呆愣的女修仰首，喃喃：“帅……”

姜启元顿感不妙，他火速抽出剑，但还是被女修一把拉住。

他回头，冷眼看着女修。笑容如花的女修目光灼灼盯着他道：“灵石不是问题，此剑我甚喜，你卖吗？”

“不卖。”姜启元冰冷地吐出二字，猛挥开她的手臂，将剑紧紧抱在胸前。双臂一上一下遮盖着剑，生怕让女修多看到一点。

另一边，寇长老等人解决了其他的石像。庞剑修正在清点人数，发现姜启元一脸烦闷地走来，他的身后紧跟着一个尾巴——女修面带桃红，一边小跑一边道：“你再考虑下我！”

嗵——

有什么东西在庞剑修心里打翻。他咬牙切齿上前，挡在了姜启元与女修中间，生气质问女修：“你被姜启元迷住了？”

女修一见挡路者，瞬间变了脸色，弯眉紧皱道：“师兄，你怎么能那么自私呢？”

“啊？”庞剑修一脸呆傻。

“你拿走我的剑，还不让我买剑？”女修诉苦如倒豆，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女修越说越激动甚至委屈地哭了起来，“……在山上修炼时你老来打扰我，如今我想要一柄剑，还非得经过你同意吗？”

周围人看了过来，责备的眼神刷刷打在庞剑修身上。庞剑修顿时又气又恼，握着剑的手指尖发僵。

气氛僵硬难堪，姜启元抱臂隔岸观火，一旁的寇长老叹了一口气，上前中止了这场闹剧。

“地宫的‘剑乡’有很多好剑，等下你们进去了随便挑。”

这群弟子听完，瞬间高兴。庞剑修撇着嘴，站回到寇长老身边。女修也不看姜启元的剑，同她的师姐妹们挤在一起兴奋讨论。

杜青也从闹剧中解脱，她终于能喘气了。姜启元胸膛本来就硬，他双臂一禁锢，使了劲儿，像是要把她嵌在怀里似的。

扑通扑通的心跳，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她的。

杜青还想再听听关于“剑乡”的消息，但寇长老又行动了起来。

寇长老持剑，迅速对着唯一的阻碍——高大的宅门，一剑劈开。门变成了灰渣，成黑色烟雾散去后，一条幽暗狭窄的甬道出现了。

阴风瑟瑟，一声声鬼哭狼嚎从远处传来。

甬道里黑漆漆的，偶尔有绳子状的东西荡下来。“簌簌”一声响后，那绳子状的东西竟然自己抬了起来，并迅速飞进黑暗里。有人被吓着了，直接原地弹跳。

“此路相当凶险，你们万分小心。”寇长老交代完，率先走在前方。她身后的弟子们紧张地站好队形，两人一排，小心翼翼地跟上。

姜启元落在最后一个，当他踏进甬道后，后背一阵发凉。他回头，后方的街巷变成了一幅画，画面中心出现了一个漩涡，然后瞬间将画吸了进去。眼前不再有街道，只剩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压抑得难以呼吸。

只有前路，没有后路，此路可疑又危险。

他骤紧眉头，转身，跟上了队伍。

……

某处空间狭小的地洞，时不时有炫彩的光亮起。

发着光的木阳神剑瞅着面前被一分为二的十来颗石头，十分沮丧。它怕伤着那位祖宗和她选定的主人，所以放出的都是最弱的妖兽，它希望不大，但也没想到会被瞬间杀光。

它将这些没用的石头沉入地里，同时一些新的石头冒了出来。新石头个头更大，雕琢得也更吓人。它凝视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收回了这些高阶妖兽。

“既然支不开这些剑修，那就让他们一起去‘剑乡’吧。”它无奈说着，同时身体发出刺眼亮光。

地宫正在被它改造。

远方传来“咔嚓咔嚓”声，好一阵才停下。通往“剑乡”的“门”已经被它悉数打开，并且会在那位祖宗进入后，依次关闭。

一切准备就绪，它满意至极，静静地窝在地洞里睡觉，准备睡醒后在“剑乡”里看到祖宗开心地大吃特吃。

光消失了，地洞恢复了黑暗。一块形状像虫的石头，悄悄从地里冒了出来，转着凸圆的眼珠，咧开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