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项时钦起得比李暮商早,他看李暮商睡得沉,就先洗漱,把烟灰缸里的烟头倒进垃圾桶。
当收拾到散落在桌面上的文件时,项时钦动作一顿,将文件封面盖了起来。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李暮商大抵跟邬弘阔完全无关,无论怎么想,他也不可能帮助那混蛋为非作歹。
想着,项时钦的视线下落,能看见男人的卧蚕处透出极淡的青色,连日的奔波令他疲惫得无以复加。
项时钦心情复杂,精心策划的接近根本没有用处,花了那么大力气只得竹篮打水一场空,说不失望是假的,但在这之余,他也确实松了一口气。
李暮商是好人,这真挺好的。
项时钦换好衣服下楼,打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载自己去最近的花店。
在店员的推荐下,项时钦买了一束剑兰,朵朵花色姹紫嫣红,煞是惹人。
他没停歇,马不停蹄地又乘车回到了昨天的牧场。
灰砖棕瓦的独栋小房伫立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周遭浓雾弥漫、草木荒芜,阴郁的雨天更衬得宅邸鬼气森然。
踌躇许久,项时钦忐忑地摁下了门铃。
他也没信心里面的人会不会应门,毕竟按那老人家的彪悍程度,比起促膝长谈,或许更乐意提刀追他十条街。
门铃的音乐声在屋内响了许久,却没有人来。
是出去了吗?
过了二三十秒,兀地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接着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一阵阵划过地板。
项时钦绕到旁边的窗户往里看,那白发翁正以一种扭曲的方式在地上爬行,身下拖出一条斑驳血迹。
两人对上视线。
一瞬间,项时钦的头皮都炸了。
“唔、唔!”老人目眦尽裂,口里塞着带血的布团。
来不及多想,项时钦抄起条凳就猛砸窗玻璃。
嗙——
随着玻璃迸裂,锋利的碎片在空中四散。
才刚一解绑,不等项时钦问,何士铭就从楼上拿了杆□□下来,黑洞洞的枪口直指他脑袋。
项时钦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都呆了,眼睁睁看着。
“小子别挡道。”何士铭怒吼一声,冲出门外就要找入室抢劫的二流子算账,但最后什么也没找到,只得恼怒地朝天放了三四枪,方圆几里邦邦邦地响。
何士铭转过身,冷厉地盯着项时钦以及他脚边那束已然有点残破的剑兰花看。
项时钦深深噤声,连高考忘拿准考证都没这么紧张过。
冰寒锐利的眼神剐过青年好几个来回,末了,何士铭说:“你跟我来。”
“欸?”项时钦一怔。
遭受洗劫的房屋内部一片狼藉,从一楼到二楼,楼梯旁边的墙壁上挂着不少照片,项时钦一路走过去,看得云里雾里。
这是要去哪里?要干什么?
显然,何士铭是人狠话不多的代表,根本不屑于解释那么多,直接把他领到一个房间前。
打开门,一股极浅淡的、类似于木头朽坏的霉味飘散出来。
黯淡的日光下,可以看见内里的家具都被蒙上了一层白布,沉沉发暗。
何士铭咳嗽着掀起其中一块布——
三角架上的油画出现,笔触细腻轻柔,描摹出一个安睡在湖泊中的婴儿,他表情恬静且肃穆,水中浮着枫叶和星空,斑斓色彩簇拥着他,所有盛大的祝福都漫向他。
“这是……”项时钦迟疑地看向何士铭,隐约有点猜测,但又不敢肯定。
何士铭没回答,只是出神地抚摸着画框,布满色斑的手微微发颤。
“妙嫣生前最喜欢这画,不管那些人出多少钱都没有卖过,放在这里千叮万嘱我爱人要好好保管,她以后会回来取。”
想到引以为傲的学生那么一走就是永别,何士铭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抽了抽,难掩悲恸,“我爱人一直都很自责,如果当初没有邀请她出国发展,或许她不至于穷困潦倒、不会患病,小孩也就不会抛下她跑了。”
项时钦张了张口,终还是没忍住,“不是这样的。”
他问:“爷爷,您真的认为您学生教育出来的孩子会坏成那样吗?”
何士铭哑口无言。
他当然不愿意信,但不容辩驳的事实就摆在了眼前,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你究竟想说什么?”
项时钦看着何士铭,很轻地说道:“若要说真正六亲不认的坏人,我才是,所以我更能知道李暮商那人或许很冷漠、或许自私,甚至不近人情,但就是绝对不会抛弃至亲。”
项时钦说明自己这次来的原因,请老人给自己一点时间解释,“或许您听了,对他的看法会有所改变。”
何士铭看着画,沉默许久后终点下头。
口是心非的小老头别扭道:“别误解了,只是因为你帮了我,所以我才会听你讲,可不是为了那小子。”
项时钦笑得灿然:“知道的,谢谢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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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时钦回到酒店,刚一开门就被李暮商抱了个满怀。
“你去哪儿了?怎么不让司机接送?”李暮商蹭着青年的颈窝,喜欢他身上的气味和温度,很甜。
“我谈好了。”项时钦把签了名的文件递过去。
“什么?”
当看见项时钦拿出那幅画时,李暮商简直不可思议。
“现在这幅画是你的了,”项时钦轻笑,“但别高兴得太早,签的是不平等条约。”
“你还得再去拜访老人家一趟,跟人讲你打算怎么处理画呢——”
话还没说到一半,项时钦的手腕被李暮商握住了。
翻转过手掌,掌心上的数道阔口随之显露,交横着,血痂暗红。
李暮商摩挲着伤口,看上去无比在意:“发生了什么事?”
见藏不住,项时钦只好将gai溜子入室抢劫,自己砸窗帮助老人脱困的事情简单地提了一下。
“手上的伤是翻进屋里的时候划到的,不严重。”他一笔带过,尽量将那些惊险讲得轻描淡写。
李暮商静静听着,望向项时钦的眼神沉敛,从柔和变为说不出的动容。
李暮商低头吻过那些犹带血腥的伤痕,尝到极浅淡的血味。
如朝圣的信徒,他的神情专注且执着。
轻吻,从掌心一路延伸上手臂。
平生第一次被人如此对待,饶是心脏再强大如项时钦,此刻也不禁心乱如麻。
“t……停……”
项时钦忍不住制止面前人,他觉得手心发痒,脸也痒,浑身上下哪儿都痒,一簇簇蝴蝶在胃里扑飞。
“停了,再随便亲就要收费了啊。”项时钦说,一边抽回了手,以此来掩饰心底的不自在。
“好啊,你想收多少。”李暮商笑着拥住项时钦,煞有其事地商量,就好像只要他说想要,无论那是什么东西,他都会无条件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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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被玻璃碎扎到的伤口太深了,李暮商带项时钦去医院进行处理。
都说欣赏男色不分国界,更不要说一个明显多金的大帅哥,在大部分时候,李暮商对于其他人而言就如同蜜糖之于蜜蜂,是天然的追逐对象。
金发碧眼的俏护士显然也在追逐的行列之中。
俏佳人并非一星半点的热情,笑咯咯地与李暮商搭讪,法语说得旖旎,带点撒娇的意味,完全冷落了一旁身为伤患的项时钦。
只可惜冰山不解风情,还没说上几句,美人的巧笑倩兮就变成了横眉竖眼,气鼓鼓地瞪了李暮商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项时钦笑着调侃:“别凶人家了诶,虽然我听不懂,但不妨碍其他男士都忍不住要为捍卫美人跟你决斗了。”
李暮商不以为然,“你更加漂亮。”
“我刚才只是说我们是恋人而已。”
李暮商以为项时钦在吃飞醋,刮了刮他鼻子,道:“别在意,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项时钦笑笑没再说话,当默认了自己在吃醋,只是他知道自己说的是真心话,是真的希望李暮商遇良人。
有点头疼,嘶,不对,是很头疼,这种情况下该怎么才能在回国之后顺其自然提分开呢,感觉不管说什么,那分手场面都不会太妙啊喂。
李暮商送项时钦回酒店后独自一人去见了何士铭,两人谈了很长一段时间,等他回来时天色已近黄昏,金红的夕阳半沉入地平线,映得高大的建筑物金光灿灿。
接到李暮商让自己拿着油画下楼的电话时,项时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了?”他一头雾水。
难不成是又谈崩了,得把东西还回去?
他稀里糊涂地到了酒店大门,只见沉默寡言的司机站在车旁。
李暮商坐在主驾驶位:“快来。”
项时钦一下子就看明白了,合着这哥想无证驾驶呢。
“去哪儿啊?”项时钦笑骂,“疯了,要是被这里的交警抓到,我就跳车逃跑,留你一个人进警察局。”
“能抓到我们再说。”李暮商也笑,恣意不羁。
一脚油门,车像离弦的箭一般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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