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珑华以为她变回了原来的模样,所以周自珩才认了出来。
她压抑不住激动之情,跌跌撞撞下床扑向妆台,镜子里的脸仍是龙婳。
她将镜子擦了又擦,发疯一般撕扯着头发和脸,想要把这张脸撕下来,看看底下是不是藏着属于她自己的容颜。
虽然没有龙婳生得好看,可那是她,是独一无二的她啊!
周自珩疾步过来,牢牢钳住她的双手,颤声道歉:“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打我,你别伤害自己。”
珑华无助地滑落在地,哀哀痛哭。没有人知道,她多么想回到过去。
不贪图公主身份,不要荣华富贵,只想重新来一遍,好好爱那些深爱着她的人。把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爱与牵挂,都表达出来。
可是老天已经格外开恩,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不敢再有过多奢求。
白日与太子夫妇二人对坐时,她几乎在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你是龙婳,是周自珩的夫人,是周游的娘亲,与珑华公主无关。
才得以苦苦撑住,不曾失态。本以为无人窥破,谁知周自珩还是看出来了。
珑华双手捂着脸,肩头抖动不已,眼泪一颗一颗从指缝里往外溢。
周自珩如哄孩子一般,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被她一把推开。
她止住哭声,擦去眼泪看着他说道:“你猜对了,是我占用了你妻子的身体。我知道,在你眼里,珑华公主一直都是这天下最蛮横无理的女子,可无论你信不信,周自珩,我从没想过要挤走她的灵魂自己寄居,这非我所愿。”
“你去吧,去找道士也好,和尚也好。也许只有将我驱逐了,你的妻子才能回来。我只有一个请求,希望你把这件事闹开一些,最好能让皇上知道此事。让他知道,我苟且偷生了许多日子,希望他能因此宽慰一些。”
“至于游儿,”珑华说到此处又泪水涟涟,泣不成声道:“游儿非我所怀,我只是担了个母亲的虚名。可是我……仍旧希望,若是龙婳能回来便罢,若是我们都回不来,请你一定要给他续娶个良善的后母,能够好好疼爱她。我没有别的心愿了。”
周自珩将她半搂半抱拉在床上坐定,自己则在她面前半跪下来,将脸埋在她的膝头,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珑华才听到他瓮声瓮气地说道:“我不知道要如何跟你说起过去。我与龙婳,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他抬起头来看着她:“你知道么?游儿,她不是我的孩子。”
珑华满脸震惊,一时呆住了,难道龙婳对他不忠?
却听他又说道:“你还记得四年前,咱们与南燕那场战争么?”
珑华记得很清楚,那一次三皇子积极请缨带兵出征,损兵折将险胜归来,身受重伤。
后来查证是因为随军谋士匡庆判断失误,将全军陷入险境,好在三皇子发现情况不对,果决撤军,才保住了大半兵将的性命。
那匡庆见情形不对,就逃走了,虽然皇上下令抓捕,却毫无音讯。珑华原本就不关心军中之事,后来也就没再关注了。
“事实恰恰相反。当初匡庆定下的计谋十分妥当,可是三皇子是个好大喜功的性子,急于速战速决,断然否决了。所幸匡庆据理力争,留下了五千兵将待命,总算是将大半力量保住了。侥幸逃脱之后,三皇子就将罪名全都怪在了匡庆头上,但有打抱不平者都被他杀了,逼着匡庆写请罪书。好在公道自在人心,好心的兵将们联手将匡庆给放走了。”
匡庆原不欲逃走的,只因一走,这罪名便是板上钉钉的了。可是待在三皇子身边时日已久,他深知请罪书写好,仍旧是死在半路的结局,倒不如奋力一搏,或许还有求生的机会。
更何况,京城里还有人在等着他归来成亲,就是龙婳。
他俩偶然相识,彼此有情,就等着匡庆回来就预备上门提亲。谁料出了这样大的事,匡庆身败名裂下落不明,龙母死活不许她再提及这个人,匆匆忙忙给她找人说亲。
有一家的男子看中了龙婳,痴缠得紧,龙母立逼着龙婳嫁人。
龙婳无奈之下,找到周自珩求救。
当时周自珩因无意娶亲,被雷氏逼得正紧。他与匡庆心照神交,彼此欣赏,是以龙婳也对他的事情有所耳闻。
两人约定先成亲,匡庆回来,两人便和离。若是回不来,那么两年之后,她以和离之身,龙母必然不会如现在一般紧紧相逼。
雷氏对龙婳极其不满意,起初坚决不同意这门婚事,可周自珩一口咬定认准龙婳,其余人不行,便只好顺水推舟答应了。
珑华听到此处,不由得好奇问道:“当时你年龄也不小了,为何不考虑娶妻生子呢?”
周自珩看着她的双眼,温柔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只因没有意中人。”
他的声音是那样的温柔醇厚,撩人心弦。
周自珩生得好容貌,目若朗星英姿勃勃,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们目光的焦点。若不是性子太过冷淡,家境又不好,不知道多少京城名姝们热切爱慕。
珑华每每与姐妹们咬牙切齿说起周自珩时,都有人为他辩护。
她哼一声说道:“看不出来,周大人眼光倒是奇高。据我所知,京城中爱慕你的女子可不少,这是挑花眼了吧?”
语气微酸,周自珩情不自禁笑了出来,他点点头:“现在看来,眼光确实奇高。”
珑华啐他一口,不接话,催促他继续往下讲。
就在一年前,匡庆回来了,可是前尘已定,想要得见天颜雪洗冤屈谈何容易。他决心将事情闹大,让三皇子找不到机会下手。
周自珩担心以三皇子的诡计多端巧言善辩,事情怕是不会如匡庆想的那般顺利。他知道龙婳心中之苦,便找机会让二人私下会面几次。
匡庆心愿已足,再无遗憾,决心为自己伸冤之时,却被三皇子的人撞见,当时就被灭口了。三皇子还将此事呈报皇上,说匡庆畏罪自杀。
偏是凑巧,此时龙婳查出身子有孕。原本预备和离之事,也暂且搁置了。
可是龙婳也正因为伤心过度,背过人日日以泪洗面,哀悼匡庆,导致原就虚弱的身子更差。若不是看在遗腹子的份上,只怕她早就活不下去了。
珑华已知道三皇子为人,却不料他竟然当真如此没有担当,心狠手辣。
她惨然一笑:“你说,是不是因为我的手足残害忠义,老天看不下去了,才派我来做些弥补?”
周自珩半跪久了,起身时一个踉跄,珑华伸手相搀,被他紧紧握住:“公主,不要自责。无论你来与不来,以她当时的身体情况,都是很难熬过去的。我与龙婳这几年虽生活在一处,可她实为朋友妻,我们之间一直保持着清楚的界限。是你,你成为这个身体的主人,我才渐渐沦陷,无法自拔的。”
珑华猛然抽出手,转过身去:“不行,周自珩,要我借着别人的身子与你谈情说爱,太分裂了。这样的事情,我无法接受。而且这具身体,已经与别人有了肌肤……”
他知道她无法启齿的心事,便一点点将她的身子扳回来,与她十指交握:“人与人之间的情,靠的是心,是灵魂,而非□□。在我眼里,这具身子,是你住进来之后才焕发色彩的。”
珑华仍旧无法接受,她往被子里一缩,闷声说道:“周自珩,你给我点儿时间,我心里乱得很。”
他在床边默然立了许久,轻轻坐下来:“今夜你怕是睡不着了。我就在边上等你,你心里难过,我也能陪你说说话。”
珑华催促他离开:“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跟小孩子一样,明日不用忙正事的么?”
周自珩只微笑地看着她,不说话。
珑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忽而问道:“你说,父皇对我的宠爱,有几分是因为所谓的祥瑞,有几分是真的?”
“起初,皇上确实是借着祥瑞的名义宠你,可他实实在在地倾注了许多父爱,这些都是真的。譬如你对于游儿,虽没有怀胎十月,只是因缘巧合助力一把,可你也很珍爱她。若是多年后,她知道真相,去追究到底是龙婳牺牲更大,还是你付出更多,那亦是糟蹋你的真心的。”
珑华听了默然不语,凝视他半晌说道:“周自珩,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好?”
周自珩轻声笑道:“那只好怪公主有眼不识泰山了。”
珑华爬起来要拧他的嘴,不防跌了一跤扑满怀,他如获珍宝,双手稳稳地抱着她。
珑华一下子安静下来,她听得到心门打开的声音。如有春风趁机潜入,暖暖的柔柔的,周身熨帖。
良久,她嘟囔道:“周自珩,若是我再突然离开了这具身体,那时怎么好?”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青丝:“那我带好游儿,等着你回来。”
“等不到呢?”
“等不到,就去找。去找神仙要人,去到地府问路,把我的公主找回来。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只要你。”
“鬼话!”
珑华搂紧了他的脖子,将脸深深埋在他的肩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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