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绪确实疑心夏安良。
叶来是前朝太子遗孤,夏安良为大靖的帝王,天然的对立让夏绪无法相信两人先前表现出的和谐。
阿良接纳叶来有什么目的?
——将叶来骗去江宁,再无声无息了结了他;还是将他暴露在危险之中,借他人之手取叶来性命?
叶来接近夏安良又有什么目的?
——与虎谋皮,假意投诚再清君侧;还是博取信任,蛰伏着准备一击致命?
夏绪心中有千万种猜测,只等看夏安良和叶来的反应。
阿良和我极其相似。
夏绪看着面前夏安良还带着些稚嫩却又沉稳的面庞,冷静地分析着他的每一寸表情,又难免开了小差天南地北地胡思乱想。
这也不奇怪,一母同胞又师出同门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不相像?
所以,如果是我——
如果是我,我指使人刺杀叶来,面对别人的讯问,我会如何“表演”?
“阿良,叶来遇袭,虽是暂无大碍,可终究是惊险。”
御花园木江亭内,夏绪表情凝重,看向夏安良时眉目间愁绪万千,情绪恰到好处。
夏安良很没有形象地咂咂嘴,继续啃一口糖葫芦,随后满不在乎地点点头:“这事朕知道,也正准备与阿姐商量呢,朕命人活捉到一名刺客,只是那人不知怎得昏过去了,尚未苏醒。”
“待他苏醒,朕定叫人好好审问,揪出幕后主使。”
夏绪沉默了一会儿。
夏安良的神态几乎看不出破绽,仿佛一切真如表象一般。
在她沉默期间,夏安良吃完了糖葫芦,又开口:“只是阿姐,朕的人捉刺客时撞见那些刺客交谈,听那意思,似乎跟在叶来身边的不止一拨人。”
“他们与叶来正面交锋时遇上了另一伙人,只是仓促间打了个照面,不确定对方是什么人,只知道人也跑了。”
“朕倒觉得,这事比较危险。”
语闭,夏安良撑着头盯着夏绪。
而夏绪听到一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这不正是刺客同临东他们撞上吗?
她也不隐瞒,直言道:“那是我差去保护叶来的人。”
“果然,”夏安良短暂地怔愣片刻,又冲夏绪神秘地笑了笑,随后将碟子里的枣递给夏绪,“阿姐别光顾着说话,这枣好吃,待会儿我给你府里也送些。”
被这么一打岔,夏绪压下满腹心事,她浅笑着吃了个枣,打趣道:“阿良在紫宸殿不知是吃了多少美食,一有闲心了,可不就爱往我府里塞东西?”
少年瘪了瘪嘴,没有接这个话茬,思绪却飘向远方。
阳光斜斜地穿进木江亭,倒将枣子照得发亮。
手去摸枣子的时候不免会触到阳光,那一瞬间微微的热意,却叫人心头一震。
木江亭内隔了很久才有人说话。
夏绪知晓夏安良所想,夏安良亦然。
姐弟俩隔着石桌静默对视,无声的交锋结束于一声鸟啼。
夏安良自然不是幕后主使,她也不是。
可她和阿良的第一反应就是互相怀疑,互相试探。
不试探这一下,心头难安;真试探了,又暗自懊悔。
这世上没有人比皇室子弟更复杂了。
“这枣子不错,”夏绪摸起一颗枣,向上抛又接住,“阿良的口味一如既往的好。”
夏安良稍稍松了口气,笑着回话:“宫里的御厨们最近还新研究出一款糕点……”
又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六日后。
比临东他们先回来的是临东的信。
这几日,月梅他们几个在院子里桂树下搭了个秋千,夏绪坐在秋千上,低头看着手里的信纸。
上边透露的信息很简单。
一来,临东他们在江宁找到个东西;二来,今晚到京城。
月竹同临东的关系向来亲近,便在厨房专门做了糕点,等着他们回府。
夏绪听月梅说了这事,便又送去一些瓜果茶叶,叫月竹一并准备着。
入夜,夏绪在屋里翻着书,忽而听到外头传来声响,紧接着,便是月梅的通报声——
“小姐,临东他们回来了。”
不等夏绪披上外衣出去,她的窗户忽而被人有规律地敲了五下。
接着,男人含笑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夏姑娘——”
夏绪微微瞪大了眼睛。
她看了看自己已经穿戴整齐的衣裳,扬起笑打开了窗。
月光细碎地洒在窗沿,也洒在了窗外男人的额前。
他依旧是眉目温柔地看着夏绪,伸出握着拳的手,在夏绪眼前缓缓张开——
露出了手心的一串红豆手串。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叶来嘴角噙着笑,示意夏绪伸出手,又仔仔细细地将手串戴在她手腕上。
“我在江宁瞧见小贩卖一些有意思的小手串,便买了这个,想赠予夏姑娘。”
“长公主殿下好东西见多了,不知可还看得上我这简陋的手串?”
瞧着夏绪亮晶晶的眸,叶来又忍不住贫嘴。
“喂,你要这样说,我可就不收了,”夏绪嗔怪着瞪了他一眼,“惯会这样说话,要叫个绣娘将你的嘴巴缝上才好!”
叶来笑了两声,这才不再逗趣儿。
他眉目间忽而染上几分认真,单手捧起夏绪戴着手串的手,声音沉沉:“愿君多采撷,此物……”
他抬起了另一只手。
夏绪这才发现他另一只手也是握着拳,似乎是抓了什么东西。
“夏绪,摊开手心。”
叶来声音低了些许。
夏绪从善如流。
随后,她看见一把红豆洒在了自己的手心,而叶来在将手中的红豆洒下后,又从怀里掏出一支玉钗,放在夏绪手心的红豆之上——
“这也是给你带的礼物,”他在月光下笑得晃眼,“希望……姑娘喜欢。”
月落乌啼,夏绪独坐窗前,将零落的红豆一颗一颗收集起来包在手巾里。
她将手巾贴在心口,唇角是掩盖不住的笑意。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夜深,月梅轻叩房门,得到夏绪的准许后推门而入。
“小姐,临东他们带回来了这……”月梅的话语在视线触及夏绪的手腕时忽而一转,“他来过了?”
夏绪自然知晓月梅口中的“他”是谁。
她点点头,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手串展示给月梅看:“这是他从江宁给我带回来的。”
月梅撇撇嘴:“小姐,这就是一个一两银子就能买一大筐的红豆手串,如果您喜欢,我也可以……”
夏绪“呀”了一声,又拿出那品相极好的玉钗在月梅面前晃了晃:“还有这个呢。”
月梅:……
她明白了,她的小姐更喜欢那小手串。
"临东带回来了什么?"
夏绪将东西收起来,询问正事。
“一块玉佩。”
月梅将玉佩递给了夏绪。
看到玉佩的模样后,夏绪有些惆怅。
“这是半块玉佩。”
她细细打量着手中的鱼形玉佩,叹了口气。
这玉佩是由上好的羊脂玉雕刻而成,鱼眼处又以一墨玉点缀,一眼就知绝非凡品。
“这是阴阳双鱼玉佩,此为‘阳鱼’。”
“相对应的,就有一条‘阴鱼’。”
夏绪说着,垂下眼帘。
这东西她再熟悉不过了。
前世,叶来将阴鱼亲手赠予她,只说是生辰礼物。
直到事发,叶来身份暴露,她才得知这阴阳双鱼玉佩,是前朝末代皇帝传承给太子的信物。
将阴阳双鱼合二为一,便可在其光滑的背面、在特定光线下可见龙纹。
相对应的,这也是叶来留给她的“破绽”。
叶来不可能不知,一旦事发,那么些玉佩便可将他的身份暴露无遗,没有任何辩驳的可能。
这辈子,这东西倒是先到她手里来了。
着实有缘。
夏绪并没有拿这玉佩做什么文章的打算,只是不知道这辈子,那“阴鱼”可还会是她的生辰礼物。
倘若真是……
她低头笑了。
前朝的阴阳双鱼玉佩在本朝的长公主手里凑齐,这事可着实有意思。
翌日。
“陛下,”监察御史迈出一步,躬身,“臣,监察御史吴山,有本启奏。”
朝堂之上,吴山如之前一般,率先发言。
这熟悉的场景让不少人想起了王敏被弹劾、叶来入狱那一日,一时之间,竟叫人觉得风雨欲来,闹得人心惶惶。
夏绪没什么表情地听着吴山再次列举王敏的罪证,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划过,最后落在了丞相云懿脸上。
云懿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像是胸有成足,不把吴山当回事;又像是镇定自若,不认为一个王敏能真正影响什么。
“……臣此番进言,是有了新的证据。”
吴山说着,拿出来一个账本。
“此账本乃是自王敏府中而得,其中桩桩件件,做不得假,皇上一看便知。”
这账本夏安良自然是早就看过。
这事叶来自江宁王敏宅中带回来的关键罪证,早在昨夜,从长公主府中离开后,叶来便进了皇宫,同夏安良通了气。
年轻的帝王高坐在龙椅之上,手指再次抚上那发黄的账本,忽而一动,将其用力甩在了云懿脚下,并厉声道:“云懿,朕希望,你与此事并无关系。”
只见云懿的神情逐渐松动,他义正言辞地站出来,一面痛斥王敏“欺上瞒下,败坏朝纲”,一面痛心疾首,直言是自己“识人不明”,请皇上一并治罪。
倒真是一出弃车保帅的好戏。
夏绪近乎嘲讽地冷哼一声。
“王敏,贪墨枉法,证据确凿,即刻革职、抄家,三日后问斩,”待云懿结束发言,夏安良缓缓开口,“至于云相——”
“朕,念你年高德劭,受小人蒙蔽,仅予以申饬,罚俸一年……以示惩戒。”
下了早朝,夏安良当众叫住夏绪,准备上演“姐弟和好”的戏码。
而紫宸殿内自然不止夏安良与夏绪。
叶来打着哈欠,拿了两个核桃在手里盘着,一面犯困一面听夏绪与夏安良说话。
“朕以为,如今形式明朗,刺客定是云懿所派,只等那刺客苏醒,一问究竟。”
“我同你是一个看法,”夏绪严肃着一张脸肯定了夏安良的话,“只是不知,云懿所求为何。”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好半天,终于有人发现了叶来的异常。
“你可是乏了?”
夏绪看了叶来一会儿,出声询问,不见对方回答,便伸出手,飞快地拿走了他手上的核桃。
“啊……”叶来如梦初醒,“这几日舟车劳顿,昨天夜里又整理好资料同吴山反应,实在不得空休息。”
夏安良与夏绪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无奈。
“那今日便到此为止吧,”夏安良轻轻敲了敲桌子,“你们都回去好好休息。”
“尤其叶来,明日早朝,你可不要打哈欠。”
他调侃了一句。
“臣并不……”叶来想要为自己辩解两句。
他刚一开口,便被夏绪打断:“我会一直盯着你的,你若是打了哈欠,下朝后,可要来我府里领罚。”
“……哦。”
纠结了好一会儿,叶来看着这两个惹不起的人,摇着头叹气。
[彩虹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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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红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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