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脸上明显的尴尬表情,卓立仁看的是清清楚楚,为了不让父亲难堪,他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问,故意显得兴致勃勃的东张西望。
马车一直来到工厂中间,一栋涂成黄色的砖房前面停下,父子俩下了马车,自己开门进了屋。卓立仁跟着父亲,一直来到最里面的一个房间,推门进来,房间不小,里面靠墙一张硕大的实木桌子,上面摆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桌子后面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精壮男子,油光水滑的大辫子盘在脑后,脑门子刮得确青,身穿一件府绸天青色暗花棉袄,手里拿着一杆汉白玉旱烟袋,正在喷云吐雾。
看见卓立仁父子俩进来,这人故做一副惊讶的样子,放下烟袋锅站起来迎过来两步,连寒暄带埋怨的说道:“哎呀东家来了,咋不提前打个招呼?我也好准备准备,咋地都得迎一迎啊,你看看这不是让我里外不是人吗?”
卓立仁在父亲身后,冷眼打量此人,见他面容阴鸷,两眼细长,眼角上吊,瞳仁极小,几乎都是眼白,鹰钩鼻,法令纹极深,薄嘴唇上纹线极为清晰,络腮胡子一寸多长,冷笑里带着嘲讽,满脸不加掩饰的桀骜不驯。
见这个人的瞬间,卓立仁就感到气血上涌火往上拱,他就是木材厂的大柜——吕金銘。在卓立仁的上一辈子里,他父亲还在世时,这人就在厂里一手遮天,几乎完全控制了整个木材厂。
他利用卓父心慈面软性格温和的特点,一开始就用极好的业绩,让卓父放心把木材厂交给他打理,然后逐步安插他自己的人,一点一点的控制企业。
他的小舅子是板材厂掌柜,他弟弟是枕木厂掌柜,他的两个侄子都是木材厂的工头,还有张家三兄弟张龙张虎张彪给他做打手,这些人都是他的爪牙,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用各种残酷手段压榨工人,任意克扣工人的工资,在木材厂里一手遮天。
卓立仁的父亲多劝说他,不要那么苛待工人,应该尽量对工人好一点,开始他还做个样子敷衍东家,随着他在工厂里面慢慢站住了脚,就不怎么把东家的话放在心上了,卓立仁的父亲性子比较软,也拿他没办法,再加上他管理工厂成效不错,也就随他去了。
卓立仁的上一辈子里,等到他父母一去世,这个吕大柜就勾结衙门里的官员,还有黑心警察,对外造谣说,卓立仁的父亲去世前欠了一屁股债,是他代还了欠款,卓立仁的父亲已经把木材厂都抵押给他了。
就这样,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把整个木材厂强行占为己有。卓立仁走投无路时,想来这里要些钱,却被他指使厂里的恶霸工头张氏三兄弟,一顿毒打昏死过去,要不是谭小村的大师兄陈强带着几个人拦着,他可能都得死在这里。
现在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卓立仁就觉得气血上涌,不过他还没有失去理智,冷静的看着父亲怎么做。卓父脸上都是笑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哎呀吕大掌柜,不用那么客气啦,我也没什么事,今天就是带着儿子来厂里看看,顺便给你们这些管事的道个辛苦。”
卓立仁注意到,吕大柜虽然说的话好像挺热情,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显然根本就没拿东家当回事,还仔细打量起东家身后的卓立仁。卓立仁马上反应过来,脸上露出来谦卑谄媚的笑容,还故意点头哈腰,表现的极为恭敬。
看见东家的儿子这副熊样,这个吕大柜就放心了,脸上是满满的不屑和轻蔑,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能知道个屁,再说就东家那个面瓜性子,还能养出来什么尿性儿子?
卓立仁用的是兵法上的一计,叫轻敌慢军,就是故意示敌以弱,待敌轻而无备则攻之必克。现在看果然好用,不由得心里暗自叹息起来,就这么一块料,上一辈子就能把自己虐得死去活来,偏偏自己还无计可施,不是敌人太厉害,是自己太无能啊。
父子俩坐了一会,感觉不是吕大柜陪着他们爷俩唠嗑,而是他们爷俩陪着人家聊天。卓父顺口问起厂里的生产情况,卓立仁刚提起点兴致,想听听具体的经营情况,没成想吕大柜哈哈一笑:“哎呀我说东家,你说说你啊,操那个闲心干啥?厂里有我看着有啥不放心的?不是我说你啊,你还真是没那个福气,就是个吃苦受累的命。”
卓立仁肺都快气炸了,虽然现在还不能翻脸,在他的心里已经确定,这个吕大柜真的不能再留了,只是现在他还没准备好,再等些日子吧,应该用不了多久了。
卓立仁陪着脸色铁青的父亲,从那个办公室走出来,到了外面,看到父亲很快就平静下来,还真是有点佩服父亲的养气功夫,父亲自嘲的说:“这个吕大柜说话办事是过了点,不过有本事的人哪有没脾气的?用人不疑嘛,既然要借人家的本事,给咱们家赚钱,能忍就忍忍吧”,说完扭头就走。
卓立仁听出来父亲话里的无奈,他也不想说什么让父亲难堪,默默的跟着父亲后面,在木材厂里四处查看,父亲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看得出来他心里还是别扭,在儿子面前吃了憋,这让他着实有些难堪。
卓立仁开始用各种问题转移父亲的注意力,比如现在木材厂里有多少工人?多少设备?那个进口的电锯每天能加工多少板材?一天得费多少电?合算成多少钱等等等等,老爹很快就顾不上去想什么难堪不难堪了。
儿子问得越来越细,越来越多,有些问题他都不知道,他还纳闷,儿子从来没来过木材厂,怎么知道那么多的细节?
卓立仁想起来上一辈子的一个熟人,他问父亲:“爸,木材厂这么大,不能就一个大柜管着吧?他能管得过来吗?”
“啊,当然不是,还有二柜三柜,走吧,我带你去见见他们”。
一边走一边给卓立仁介绍那两个人:“二柜叫崔宝贵,是个秀才,现在在厂里负责财务会计,记账算账银钱往来,都是他在管着,胆小怕事,还算老实。三柜叫陈强,负责带着厂里的工人干活,对了,他还是谭小村的师兄,人不错,挺仗义的,工人都服他”。
卓立仁心里说,要不是他仗义,你儿子就能被那些王八蛋打死在这。他不动声色的陪着父亲来到账房,一张不大的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小个子男人,枣核脸上两撇八字胡,尖嘴猴腮一幅刻薄像,面前摆着两本账本,看样子正在对账。
看见东家进来,连忙起身迎接,一个劲的寒暄客气,他说话虽然比那个吕大柜客气,卓立仁还是能从他的话语里面,听出来那股子敷衍。
他前一世来要钱,见过这个崔账房,一次比一次脸难看,话难听,后来干脆就不给了,卓立仁当然明白,他也是听从那个吕大柜的意思,不过他那副小人得志的面孔,连挤兑带挖苦,没一句好听的,这个人以后自然也不能留着,当然那是后话。
没看见三柜陈强,卓立仁不经意的问了一句,崔二柜连忙派人去找,还满脸堆笑的请少爷不要着急,卓立仁客气两句,说自己不急,坐一边耐心等待,他今天来这里,主要就是为了见这个三柜,其余的都是捎带着,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说。
过了一会,一个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从外面气喘吁吁浑身是汗就进来了,没等气喘匀乎,就连忙给卓经武鞠躬行礼,请东家恕罪,说来晚了,他正在领着工人卸车,厂里刚刚到了几车原木,有几个工人是新来的,他要不在那盯着点怕不安全。
卓立仁的父亲有些没明白:“不是都有规章条例吗?工人进厂先得学会,记住了才能干活吗?”陈强一边用袖子擦汗,一边耐心给东家解释:“哎呀东家,话是那么说啊,问题是新来的那几个小生荒子四六不懂,还贼大胆啥都敢照量,俺不搁那旮瘩看着不放心啊。”
卓立仁的父亲也不再问,他也知道,自己问了也是白问,反正他也管不了。指着卓立仁,对陈强和崔二柜说道:“这是我儿子,以前在长白山上跟师傅修行,刚回来,我打算让他来家里这些买卖上,跟你们这些掌柜的好好学学,也好早点上手帮帮我,以后请二位掌柜的多帮衬,拜托了!”
崔二柜忙不迭的说不敢,还大少爷一看就知道,聪明伶俐天资不凡,以后还得请大少爷多多关照一类的片汤话,卓立仁根本就没有在意,陈强没说什么,只是憨厚的笑着,对卓立仁点点头。
卓立仁现在心里踏实了,他能感觉到这个三柜,还是他上一辈子里,那个侠肝义胆忠厚仁义的大师兄,应该是一个可以托付重任的人。
见三柜和父亲说的差不多了,卓立仁让陈强领着自己去找厕所,陈强二话不说,带着卓立仁往房子后面走。刚刚转过拐角,卓立仁就把陈强叫住了:“陈哥,你是谭小村的大师兄对吧?”
陈强笑着说:“是的少爷,俺这个小师弟得亏老爷太太收留,师傅老说老爷太太心善,一定能长命百岁!”
卓立仁也不跟他啰嗦,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就直接问道:“你师傅现在身体还好吧?明天上午我想去看看他,你要是方便,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去?”
卓立仁说话挺客气,陈强可不敢太实在:“少爷您太客气了!让您去看师傅实在是不敢当,什么时候您有时间,俺拉着师傅上家里看您去”。
卓立仁知道他的心思,也不和他多解释,又说了一遍:“我不是和你客气,就是明天上午九点,你到我家接我,让谭小村赶车咱们一起去,别忘了九点”。
卓立仁转身就走,留下陈强在风中发呆:老爷太太对师傅已经是挺好的了,少爷头一次来厂里,就要去看师傅?难道想跟师傅拜师学艺?
卓立仁去看他师傅,当然不是心血来潮,在他的整个计划里面,谭小村陈强还有他们的师傅,是非常重要的一个部分,甚至可以说是决定成败的关键人物。
现在的他几乎什么都没有,没钱没人没关系没势力,没有这些他什么都没有做不了,钱的问题他打算从家里这些买卖,还有那个吕大柜身上解决,没人就要从谭小村陈强这里解决,有钱有人就有了基础,剩下的就是周密计划,还有大胆实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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