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宋叔叔那张憨厚朴实的脸，卓立仁真有点无语了，不知道应该说点啥，只是觉得心里有点发酸，眼睛发红，最后干脆把嘴闭上，闷头往前走，宋叔叔一个劲的在后面追他。

从这个时候开始，他在心里把这两天宋叔叔看过的东西都给记了下来，还有意无意的问问那位张老先生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没有，这个宋叔叔还真实在的，把他知道的自己老师喜欢的东西都告诉卓立仁了，卓立仁已经琢磨好了，应该给这二位送点什么小礼物。

卓立仁陪着宋叔叔转了三天，只买了几件小东西，全加一块也就是一百多美元，卓立仁也没说什么，看着宋叔叔的脸上好像还挺高兴，一个劲说着回家以后，老伴和两个孩子看见这些美国来的东西得多高兴。

这三天他们俩除了满世界转悠买东西，在休息的时候也聊了不少，宋叔叔很少谈及自己的事情，主要都是问卓立仁的事，包括他这几年在美国的经历，学习的专业知识，还有他的个人情况，尤其是对于后面这一点问得比较仔细，知道他还没有婚约之后，特别细致的问了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是喜欢天足还是喜欢小脚？那个年头小脚女人可是不少，弄得卓立仁还有点不好意思！

虽然已经是两世为人，现在的他毕竟还是一个少年，那个年代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民国那种极其开放的风气还没有开始。宋叔叔问他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女孩，他有点难为情，不过还是实话实说了，他觉得自己的情况适合找一个内心比较传统，又能接受和了解现代文化的温柔贤惠的女性。必须没有裹脚。

他的话音未落，宋叔叔马上就接过来了：“我知道一个女孩子就跟你说的挺像的，你看…”

看着宋叔叔脸上急切的表情，卓立仁似有所悟的点点头说：“宋叔叔，那可就谢谢您啦！我的事还得让您这么操心惦记！我也不跟您客气了，不管从张老爷子那边论，还是咱们爷俩这边单论，咱们都不是外人，您的话我信！您说的这个事我也应下了，我还有一年毕业，等我回到北京，头一件事就去找您去，咱们爷俩见面再聊成不？”

“成！就这么说定了，你小子可别涮我，我回到国内，先跟你爹妈通个气，要是有机会就让你爹妈先看看，等你回去就可以直接办喜事了…”

“哎！别介——”卓立仁有点哭笑不得了，这玩意可不成啊，这不成了先斩后奏了吗？自己这个主角还没见过面还没说行呢，怎么就要办喜事了？绝对不行！

“宋叔叔，您就是我亲叔叔，这个事也不能这么办！您可别忘了是我娶媳妇，怎么着都得我见了面才能最后定这个事，咱爷俩先把话撂这，就算是我父母见过了，也得等到我回去再定，不然要是将来有个什么岔头您可别埋怨！”宋叔叔有点尴尬，可也不恼，憨厚的笑笑说好好好，就这么办吧。

不知道为什么，就从这以后，卓立仁老是觉得，这个宋叔叔看自己的眼光，有那么点饲养员看着自己圈里边的猪那个意思，反正都是一两年以后的事，现在他也不愿意想太多。

宋叔叔陪着张老爷子回国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卓立仁没有提前离开，而是一直待在华盛顿，又陪着他们一起来到纽约，他们要从这里乘坐横穿美国的火车先到旧金山，再从那里坐船回中国。

让卓立仁有点不开心的是，张老爷子从国内来美国的时候坐的都是头等舱，连火车上面也都是一等包厢，可是回去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公使馆以资金紧张为由买的二等舱，火车包厢也是二等。

卓立仁觉得这种做法不太合适，多少有点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意思，人走茶凉过河拆桥莫过于如此。他也没跟他们商量，安排人买的从纽约一直到上海的联程头等舱，还特别安排了一个在美国多年的华侨小伙子，从纽约开始一直陪着他们，到旧金山他们上船为止，这是为了避免他们在美国旅途中间可能会出现什么麻烦，因为公使馆没有安排专人陪同，理由是张老先生以前在美国多年，已经很熟悉了。

在纽约火车站，公使馆来送行的人是那个二等秘书，他也觉得挺尴尬，可是那个新公使大人就是这么安排的，他就是一个二等秘书，又能怎么办呢？本来他还想着把张老先生送进火车包厢自己再走，这一下就有点尴尬了，他看见张老先生直接进了头等包厢里面，他还想着他们是不是走错了，后来发现是自己想错了，这才臊眉耷眼的下车走了。

卓立仁陪着张老爷子和宋叔叔在包厢里坐了一会，看看快开车了，从兜里掏出来一个信封交给宋叔叔，还解释说这不是钱，是两张托运行李票据，还有一封信，请他们等到火车开了以后再看。

宋叔叔还有点着急的想现在就打开看看，还是张老爷子比较老到，拍了拍宋叔叔的手点点头，那个意思就是不用着急，开车以后看就开车以后吧，反正都已经上了火车。

火车一声长鸣之后缓缓驶出了站台，看着外面的景物都在越来越快的往后面倒去，宋叔叔有些不解的看着张老先生，张老先生微微一笑着说：“你和这孩子一起逛了三天，他应该知道一点咱们爷俩的脾气秉性，你觉得这孩子是那种心里没成算的吗？”

宋叔叔想了想也就释然了，他也觉得那个孩子应该不会办出来什么不靠谱的事情。再说现在火车已经开了，他把那个信封打开，从里面拿出来两张纸，先看上面一张，只见上面用钢笔写着：张爷爷、宋叔叔金安：二位长辈远行回国，旅途劳顿务请多加珍重！两张行李票是已经托运的两个皮箱，均为晚辈心意，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务请赏收！

下面那张纸上是一个说明，他已经放在火车包厢里边的两个箱子，一个里边是各种罐头食品的吃法，这些罐头食品都是卓立仁让保罗特别加工出来，拿去给美国陆军部和食品安全管理局检验用的，用的都是真材实料，口味也好。这二位回国这一路可谓是万里迢迢，年纪大的中国人一般都不会太适应外国的西餐，有了这些食品应该就能好过得多。

还有一个箱子里边是橙味剂和罐装二氧化碳，卓立仁详细说明了如何制作橙味汽水的过程，他可太知道这个年头美国火车上那个水的味道了，别说茶了，咖啡都压不住那个铁锈味，要是没有这个橙味汽水来遮盖一二，这两位老人家弄不好，连饭恐怕都吃不下去。

现在还是冬季，温度比较低，做好的食品也能放几天，卓立仁特意去找了一个中餐馆，请那里的广东厨师给他们专门弄了酱牛肉、花生米、各种烧腊还有几种酱菜，他居然还搞到了几瓶二锅头，其余所有的肉和菜加一起才不到50美元，这几瓶二锅头就要了他150美元。

那个中餐馆老板说了，这是从中国带来的，有家乡的味道，这玩意没价！人家都没打算卖，想留着自己喝的，就剩下这几瓶都给你了，多花点钱还要计较吗？

这些东西在中国不值什么钱，问题是这是1914年的美国，还是在火车上，切一盘酱牛肉，来一盘花生米，再配上一瓶二锅头，给个神仙都不换！包厢里面师徒二人对面小酌，酒酣耳热之时，谈起这一次来美国的经历，不由得心生感慨，来时堂皇，去时凄惶，对这个新朝新气象难免有些失望，只是身处其中不能自拔而已。

两个人情同父子，自然是无话不谈，这里又是美国，酒兴一来再无顾忌，谈及朝中衮衮诸公，评头论足说长道短，针砭时弊辛辣尖刻，希望有之，失望更大，即便是那位号令北洋群雄的袁宫保也不过尔尔，所谓望之不似人君是也！

话题如此扫兴，自然搅了酒兴，两个人的酒量差不多都在半斤上下，喝了一瓶感觉可以了，打扫战场罢兵休战。酒后口渴，想起来那小子给拿来的橙味汽水，正好拿出来试试看好不好喝。

按照那小子写的说明，先把黄色粉末状的橙味剂放到杯子里，用水冲泡之后再把罐装二氧化碳气体打进去，这就成了，这个二氧化碳气体自带低温效果，加进水里就成了冰镇汽水，一口下去满口酸甜清爽至极，要多舒坦有多舒坦，第一口刚咽下去，就想要喝第二口了。

两个人大口喝了一杯之后，满肚子都是胀气，然后就觉得一股气体从胃里涌出来，然后就是一个大大的饱嗝出来，感觉满肚子的郁结之气都吐出去了一样，那叫一个舒坦！

说那些不高兴的事心烦，说点什么呢？话题自然而然的回到了卓立仁身上。张老先生问宋先生对这个卓立仁的感觉如何，宋先生思虑再三才说出来他的看法，他觉得这个卓立仁虽然在美国留学多年，传统的中国文化道德观念还是居多，那些西方人的现代文明和对中国文化的批判思想有一点但是不多，这些从他对待自己师徒二人的做法上就能看出来，还算是孺子可教吧！

张老先生又问：我给你的建议你做了吗？宋先生点点头说已经跟他说了，他也同意了，就是必须自己见到本人的面才能最终确定下来。听出来他语气里边的几分不甘和羞恼。

老人的笑容里面带着一丝调侃说：“是不是脸上过不去啊？你一个大厅长，亲自来给他一个小屁孩做媒，许的还是你宋厅长的爱女，人家不领情不道谢不说，居然还敢提条件？还真是有点不识抬举啊！”

原来这位宋先生，就是张老先生说的那个北洋政府铨叙厅的厅长，把哈尔滨市议会议长改成卓立仁的父亲的就是他，而他想给卓立仁介绍的对象，其实就是他自己的宝贝闺女。

这一次他是利用自己的年假，又请了一个月的事假，陪同老师来美国一行。宋先生自然明白老师不是无的放矢的来嘲讽自己，赶忙收敛起刚才酒后的散漫，口中连说不敢。

张老先生轻轻叹了一口气：唉！你呀！到底还是年轻，若不是真喜欢你那个丫头，我又何必这么舍近求远？去年老夫生病，你那丫头比我那儿媳和孙女还上心，你养了一个好闺女！他们俩的年纪也相当，脾气秉性应该也能合拍，要不是我那孙女年纪还小，脾气还犟，我都想自己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