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卓立仁告诉谭小村,把给他师傅准备的米面粮油肉蛋鸡鱼都放到马车上,没到八点半陈强就到了,他可不想因为自己到晚了,惹得少爷不痛快。
卓立仁和父母打个招呼,就和陈强一起上了马车,谭小村赶着马车奔他们的师傅家而来。马车跑得并不快,谭小村心疼拉车的马,没什么急事,他都不舍得用鞭子抽打。大概走了四十分钟左右,马车到了陈强和谭小村的师傅家门口。
卓立仁还没下车,就看见大门口站着几个人,应该是迎接他的。以陈强的周密细致,他应该是昨天晚上过来告诉师傅了,才有这么多人在门口迎接。
卓立仁不敢托大摆谱,马车还没有完全停稳当,他自己打开车门就跳下去了。对面那几个人里,中间一位五十多岁的精壮男子上前一步,抱拳拱手说道:“庞天德见过卓少爷!今天卓少爷贵足踏贱地,折杀天德了,外面天冷,卓少爷里面请”。说完往旁边一让,弯腰束手,请卓立仁进屋。
卓立仁赶忙躬身回礼:“庞师傅客气啦!今日冒昧登门,搅扰了!”
两个人一边客气着,一边互相谦让,请对方先行,客气半天,最后还是携手并肩一起进了屋,后面谭小村陈强招呼着那些师兄弟,帮忙把马车上面的东西都给搬进去。
卓立仁边走边打量庞师傅家的环境,这是一个比较陈旧的独门小院,一共就五间土坯房,北面是一间正房,东西各两间厢房。
正房是庞师傅两口子,带着谭小村的妹妹谭月住,东厢住的是庞师傅的儿子媳妇和小孙子,西厢是灶房和仓房,房间都不大,屋里的摆设家具不多,也很陈旧,看着并不宽裕。
庞师傅陪着卓立仁进了屋,两个人分主客各自落座,一个小伙子进来倒茶,个子不高却很精壮,身材相貌都和庞师傅仿佛相似,没有表情的脸上显得有些木讷,也不和客人打招呼。
庞师傅有些不满又无奈的说:“不懂规矩,客人来了都不知道打个招呼?还不见过大少爷?请大少爷不要见怪,这是犬子庞健,没见过世面不懂规矩”。
卓立仁连忙笑着说不用客气。接下来卓立仁代表父母和自己,对庞师傅的身体健康表示了亲切的慰问和关心,希望庞师傅能够保重身体健康长寿。
庞师傅也再三向卓立仁和他的父母表示感谢!一再说这些年,如果没有卓家老爷太太的照顾,恐怕这日子不知道要比现在难过多少等等。
寒暄客气完了,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心里没底的庞师傅还是没忍住,开口直奔主题:“大少爷,您是贵人,都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个身子骨您也看见了,也不知道能为您做点什么,有什么话还请您直说,不然我这心里实在不踏实”。
卓立仁心里一乐,想着也差不多了,也就不绕弯子实话实说:“庞师傅,我今天来是有几件事情,具体怎么办,咱爷俩还得说叨说叨”。
卓立仁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放下茶杯说道:“先说这第一件,您这个家我也看了,实在是有点住不开,这么多徒弟来了都没地方待。我父母也知道了,让我今天过来,请您搬家”。
卓立仁掏出来一串钥匙,放在桌子上:“这个小院子就在西边不远,小村知道地方,比您现在这个大一点,房子也新一点,都是砖房,一直没人住,房子都凉透了。
昨天晚上小村过去烧火了,过两天房子热乎一点,就可以搬家了。您搬过去,这徒弟们来了也有个地方待不是?陪您住几天也能住得开,过两天去把房契改成您的名字就成了”。
庞师傅有点迷糊:“大少爷,您这是要白送给我一个院子?这哪中啊?不中不中,大少爷,您家老爷太太的好意我心领了,无功不受禄,庞某何德何能,敢受这样大的恩典?这些年得老爷太太的关照已经太多了,我实在是无以为报啊!”
卓立仁也不和他废话:“庞师傅,这个事先放一边,咱们先说第二桩,今天要说的事还挺多,等到咱们把这些事都唠扯完了,再说这个房子的事中不中?”
“那中,您说吧,我听着”。
卓立仁接着说第二件事:“我和父母说好了,从今天开始,小村上我家的户口,改名谭小春,春天的春,算是我们家的人了。不过这个事吧,还得看您的意思,您是小春的师傅,您说行,这事才能办”。
卓立仁说完了,除了谭小春,别的人都傻了,昨天晚上卓立仁就跟谭小春说过了。其他人都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小师弟这几年一直在卓家,做车夫兼杂役,卓家每个月给他开十五块钱。几个师兄弟跟着大师兄,在木材厂里做工,累死累活的一个月,也不过才能开二十块钱,还得扣下饭钱衣服鞋钱,最后到手的也就是十一二块钱,还没有谭小春开的多呢。
所以说卓家给谭小村开的实在是不少了,他吃穿用住都在卓家,根本就没啥用钱的地方,卓家老爷太太都是善心人,也不让他干啥特别重的活,他自己不舍得花钱,全都交给师傅了,师傅说都给小谭月留着做嫁妆。
可是东家对他再好,说到底也就是一个下人,上了户口就成了一家人,那能一样吗?这不就是一步登天吗?这咋可能吗?是卓家少爷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就算万一是真的,会不会是为了不给小师弟开薪水才…
屋子里的几个小伙子也都是庞师傅的徒弟,一个个都是面面相觑张口结舌,过了好半天,还是庞师傅最先反应过来:“额,那个啥,大少爷啊,这么大的事情可不能开玩笑啊。”
卓立仁一点没犹豫:“您说的对,这事不开玩笑,千真万确板上钉钉”。
庞师傅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呀?要没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可不敢这么办啊。”
卓立仁笑着说:“小春这些年一直在我家,就和我家人没啥两样,我父母也都很喜欢他,我们家就我一个独苗,就算是给我找个伴吧。别的理由当然还有,不过不是今天说,咱们今天要办的事挺多,还是先办正事,等有功夫了我陪您喝两盅,咱爷俩喝酒扯闲篇中不?”
庞师傅的性子也很爽直:“中,我说今天早上这喜鹊叫得厉害,看来这好事还不少呢,大少爷你接着说”。
卓立仁请庞师傅把陈强留下,让其他的人都出去:“庞师傅,老话说得好,‘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小心无大错,您说是不是这话?”
庞师傅知道,下面的事情肯定有玄机,吩咐弟子们都出去。等人都出去了,卓立仁扭头问大师兄陈强:“大师兄,有一句话我想问问你,请你想好了再说,要是拿不准,回头再答复我也行,但是我要个准话”。
“中,你问吧,俺一准给你个准话”。陈强闷声闷气的说。
“那好,我就想知道:假如我把吕大柜,还有他那几个人都弄走,你能不能把木材厂稳稳当当的接过来?还得让木材厂不出问题,马上接茬往下干?”
陈强先开始有点没听明白,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脸上露出来狂喜的表情:“大少爷,你说的是真的吗?”
卓立仁毫不放松的追了一句:“如果是真的呢?”
陈强犹豫片刻,脸上的表情时而犹豫,时而狰狞,最后毅然决然的说:“大少爷,只要你能把那几个王八蛋都弄走,俺就能让木材厂一天都不耽误开工。还有,要没有那几个王八蛋,一年最少还能给东家多交两成的利,这些年厂子可是让他们给祸害够呛”。
卓立仁心下大定,回头问庞师傅:“庞师傅,你怎么说?”
庞师傅的脸上都是笑模样:“嗯,我看中”。
卓立仁又对陈强说:“大师兄,接下来我要你做几件事,你得小心再小心,千万别让那几个王八蛋看出什么来”。
“大少爷放心,有啥事您就吩咐”。
“好,给你一个礼拜,最多十天,把吕大柜还有那几个王八蛋的底子掏清楚,他们住哪?几口人?有没有外宅?最重要的是,都有谁是他们那一伙的?必须弄准了,免得将来出问题”。
“大少爷放心,俺知道这个事怎么弄,俺们弟兄都跟着师傅走过镖,也起过团,要不是实在弄不过老毛子,俺们爷们也不至于到今天这地步。啥都不说了,办不好这个事,俺提头来见”。
卓立仁又问陈强,木材厂里面有多少支枪,这个问题才是关键。陈强没打磕巴:“十五颗快枪,一水的摸心拿肝,老毛子货,八成新,准头足,上老毛子那接枪就是俺去的,错不了”。
卓立仁又问:“枪都在什么人手里?谁管这些人?”
“厂里有一支快枪队,以前都是山里打猎的,管特直(枪法好),大柜不乐意管,嫌麻烦,现在让俺管着呢”。
卓立仁有种不敢相信的感觉:“真的假的?”
“错不了,一开始吕大柜信不着俺,都让张家哥仨管着,没成想这仨犊子玩意都是狗臟脾气,喝点酒嘴上就没有把门的了,动不动就连打带骂地。
快枪队那帮小犊子也不是善茬子,一个个虎超超地,哪受得了那个窝囊气,好几次都差一点跟张家那哥仨动手火拼,也就俺能镇唬住这帮小犊子。
后来吕大柜实在没招了才交给俺。你就放心吧,俺知道你啥意思,一准出不了岔头,就是到时候,大少爷再给准备点钱,外加上二十斤烧刀子,就妥活了”。
卓立仁不敢在这种事情上含糊:“得多少钱够用?”
陈强乐了:“二百块钱足够使地”。
卓立仁问:“是大洋还是铜元?”
陈强又乐了:“俺地大少爷,这就是一帮穷的叮当响的山里汉子,要不是上你们家干活,到了冬天,他们连饱饭都吃不上。还啥大洋啊?我都没见过几次大洋,他们更别提了,这二百块钱给他们一个人十块,剩下的再准备些烧鸡卤肉啥的下酒菜,就够够的了”。
卓立仁真是没想到,整个计划行动里,最重要的一个环节,竟然只用二百块钱,二十斤烧酒就给解决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当然不会舍不得花钱,就对陈强说:“大师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给你五百块,除了这些枪手,厂里那些你觉得有用的人,都得拉过来,至少稳住了,到了节骨眼上不添乱就中,钱不够跟我说,咱们不能因小失大,还有就是,这个事办下来之后,你,就是木材厂的大柜了。”
木材厂里吕大柜那几个人,他根本就没有当回事,唯一担心的就是这十几条枪。陈强说的那个什么‘摸心拿肝’,是俄国人造的一款著名的步枪——莫辛纳甘,这是一款非常经典的好枪,皮实耐操,简单好使便于维修。
他听父亲说过,木材厂里面有枪,是武装押运木材去外地准备的,还跟土匪交过火。不仅厂里有枪,家里也有几支驳壳枪。
这年头不太平,卓家的木材厂自从上了电锯还有电的烘干窑以后,买卖越来越好,因为质量好价格低,外地的客户都愿意来这里买木材,买卖越做越大。卓家现在有二百多挂马车,还有一百多挂马拉爬犁,专门给外地客户送货,最远都能送到几百里外的洮南和长春。
前两年,送货的马车半道上让土匪给劫过两次,卓立仁的父亲通过中东铁路的俄国朋友,买了十五支步枪,特意去山里招了十五个猎手,组成了一个快枪队,带着枪跟着工人去外地送货,还跟土匪交过火。
结果猎户出身的快枪队员,把土匪打得稀里哗啦,还缴获了几支步枪,打死了十几个土匪,官府为此还奖励了二百五十块块钱,但是把缴获的步枪收走了,想想就挺亏的。
说到东北的土匪,就有必要多说两句,那个年头东北的土匪多如牛毛,差不多遍地都是。据统计,东北早期155个县,有147个县闹过土匪,最多的时候,土匪人数超过四万。
究其原因,一个是那个年头敢闯关东的,都是胆子比较大的人,再有一个就是日俄战争之后在东北各地流失了大量的武器,像张作霖这些人,也都是得益于这些武器,才能很快成势。
说完了陈强的事情,卓立仁又让庞师傅把陈强也撵出去了,他凑近庞师傅,神秘兮兮的小声说:“我有件要紧的事情,得要几个身手不错的妥当人,你这里有没有合适的?”
庞师傅的心里就有点画魂(没底),他认真打量着卓立仁,想了想才说:“你想要什么样的人?做什么事?”
“只要有本事就行,能打能杀能玩命的,最好是见过红的,现在世道这么乱,有的人吃人饭不拉人屎,琢磨着要绑我的票,我不能干挺着,等别人来祸害我”。
庞师傅立马就急了:“谁?谁这么大胆子?这是活的不耐烦了?大少爷,你告诉我是谁,我特么去做了他!”
“我还不能告诉你是谁,现在也不能动他,不是不报时候没到,你说我是不是得有点准备?要是跟着我的人都没见过红,真到了拼命的时候,麻爪了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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