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给卓立仁开门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长得虎头虎脑的,看着挺机灵,开的是边上的小角门,探出头来看看卓立仁,又看看那辆刚刚离开的马车,上下仔细打量了他几眼,才回身让开了门口,脸上带着一种好奇的表情,客客气气的请卓立仁进去。
卓立仁冲他点点头,抬腿就往里边走,这个小伙子在后面关上门再一回头,看见卓立仁已经走出去老远,嘴里嘟囔着:没礼貌的家伙,小心的踩着积雪,快步追了上去。
卓立仁一边往前走,心里还在猜测这个小伙子是什么人,看他的穿着打扮肯定不是下人仆人之类的,应该也是那位宋局长的家人,可能是他儿子,这时候小伙子已经追上来,跟他走了个肩并肩,还时不时的扭头端详卓立仁的模样。
卓立仁才注意到,他的个头有点矮,顶多也就是一米六几,不到一米七,又开始怀疑他应该不是那位被袁克文称为宋大个的公子了,老爷子那么高,怎么能有这么矮的儿子,这玩意有点不科学。
到了客厅外面的门厅,卓立仁先在门口使劲跺了几脚,把鞋上沾的雪弄掉,脱掉外边的棉大衣,跟着这个小伙子进了客厅。一进屋就看见那位宋局长坐在客厅里的椅子上,他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位四十多岁,慈眉善目的太太,应该是他的夫人了。
看见卓立仁进来,两个人一起站了起来,都站在原地没往前迎,两个人的表情也不太一样,宋局长一改白天的冷淡与疏远,满面笑容的跟卓立仁打招呼:“来了?外边冷吧?我这边有点远,路上还好走吧?”
虽然都是没什么营养的客套话,话里话外还是透出来一股子温和亲切,他的夫人却不像他那么热情,面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来,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卓立仁,似乎是有那么一点不太满意。
卓立仁已经满18岁了,身高约为一米七五左右,体重只有115斤,体型有点偏瘦,或者说有点单薄,应该跟他常年习武有关系,练武的人很少有胖子。卓立仁自己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是看在宋夫人的眼里就有点不那么称心,担心他身体欠佳,将来容易出问题。
这位宋夫人的本家姓孙,出身于山东掖县一个穷苦人家,与宋家从小就是邻居,都生活在一个大院里,宋家是财主,家里开着磨坊,宋家老太爷是附近有名的大善人,经常接济包括孙家在内的这些邻居。
他们住的这个大院里,一共有二十几户人家,宋家的孩子是兄弟姊妹四个,两男两女,孙家是三个,一男二女,只有十四岁的老大,勉强能在宋家的磨坊里帮忙,算是一个半拉子,就是半个劳力的意思。
磨坊上都是搬搬扛扛的体力活,那个面袋子一个都有一二百斤,身体稍微差一点的都不行,宋家能让这样的半大小子到磨坊上干活,其实是在帮着孙家。
这个院子里,大部分的家庭都是家徒四壁,穷得孩子都读不起书那种,院子里的四十多个孩子,能坚持读书的只有十几个,书读的好的更少。
宋家父母极其重视孩子的教育,四个孩子读书极好,两个男孩都是大学毕业,两个女孩也都读到了高中。宋局长是家里的次子,上面还有一个哥哥,满清时曾经在德州任过县知事。
除了宋家这四个孩子书读的好,还有孙家最小的那个老丫头孙淑兰,学习也是特别好,就是这位宋局长的夫人,她不像宋家的四个孩子那样,可以专心致志的学习,她还要干很多活来贴补家用,这也是为什么宋家的老太太特别喜欢她的原因。
孙家虽然穷,可是穷的很有志气,孙家这个老丫头还特别会来事,宋家虽然开着磨坊,却也不是特别富有那种人家,家里四个孩子读书,一年下来的花费着实不少,还要孝敬老人,接济那些穷亲戚,还有孙家这样的穷邻居。
最主要的还是宋家的老人,过去也都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人,就算是现在手里有了一些闲钱,也不会浪费,还得节衣缩食的过紧日子,除了逢年过节,家里的饭桌上极少看见白面馒头,一般都是两掺和面干粮配咸菜,宋局长读大学的时候,还要出去打工才能给自己改善伙食。
孙家的小丫头知道宋家没有仆人,宋家老太太有时候有些忙活不过来,宋家的四个孩子又都在外边读书,就经常到宋家帮忙洗洗刷刷做些家务活,关键是她只帮忙,却从来不在宋家吃饭,也不要钱和东西,就是白帮忙。
加上她手脚麻利性格泼辣,一来二去的,就被宋家老太太相中了,也不在乎她的个子有点矮,说什么都得让她嫁给自己的二儿子,等到她从山东省女子师范学校毕业,就把她娶进了宋家的门,这位宋夫人一辈子都在惋惜,自己没有实现当老师的梦想。
这些当然都是卓立仁成为了宋家的女婿之后,慢慢了解到的,而且他还不知道,宋局长想让他做乘龙快婿的想法也是一波三折,差一点就让这位宋夫人把这事给搅黄了。
宋局长跟着老师从美国回来之后,把自己在美国相中了一个小伙子的事告诉了夫人,一开始他们都挺高兴,觉得卓立仁是一个不错的女婿人选,山东人比较实在,讲究高娶低嫁,这样嫁出去的姑娘不受气。
卓立仁的家庭条件虽然富裕,在他们两口子看来,无论从那方面来看,都是绝对不能与宋家相比的,还是家里的独子,足够保证他们的女儿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不求大富大贵,只要别因为生活发愁就可以了,他们两口子没办法在钱上面帮助两个孩子,特别是这个女儿。
说起家里的经济条件来,宋夫人就是满肚子委屈,在她看来自己男人的身份这么高,不说发什么大财,给两个孩子准备一份比较殷实的彩礼应该还是没问题的,让她感到极度失望的是,就连这样的一个小小的要求也没能满足。
宋局长已经做了快五年的铨叙局长了,这个职位就相当于后世的组织部长,堪称是位高权重,想发财那是非常容易的事,可宋局长是一个极其爱惜羽毛,洁身自爱的人,那些来找他买官的人他是一律拒绝,甚至连面都不见,有人说他是整个政府里边最干净的人。
所有的人都知道,他的家晚上谁来都不开门,他没去住政府提供的那座别墅,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自己花钱租了这么一个小院子住,就是为了躲避那些为了买官,已经有些疯魔的家伙。
有一天他们两口子在家里闲聊,说起来将来儿子娶媳妇,姑娘出嫁的彩礼问题,宋局长为了安慰自己老伴,顺口告诉她说,只要给儿子攒出来一份彩礼就行了,女儿的嫁妆就不用惦记了,宋夫人问为什么,他说咱们那位女婿的财产极多,多到几辈子都花不完,还要你去操这个闲心做什么?
宋夫人现在不担心女儿的嫁妆了,马上又开始担心这个女婿有那么多钱,将来会不会对自己女儿不好?或者在外边勾三搭四的胡搞一气,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学坏就有钱的话,可不是现在才有的。
再加上她一直想给女儿,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官宦人家子弟做女婿,就撺掇着自家男人,放弃美国的那个小子,赶紧在国内再给女儿找一个合适的对象。
这位宋局长为官做人都挺好,就有一样——怕媳妇,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反正是一辈子都让媳妇拿捏的死死的,让媳妇怎么一鼓捣,他的耳朵根子就软了,有心按照媳妇的意思去办,又担心惹得自己的老师不痛快。
卓立仁毕竟是老师推荐的人,不能就这么说放弃就放弃,老师那里连个招呼也不打,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他能有今天的成就地位,多半都是他这位老师的提携和帮助,于情于理都不能那么干。
有一天,趁着去看老师的机会,就把这个想法跟老师说了,理由是这小子的野心太大,怕将来会有什么麻烦,也怕他对自己的女儿不好,反正就是给自己找个台阶。
这位宋局长的老师,就是满清驻美最后一任公使,也是中华民国驻美国的首任公使张荫堂,这位张先生曾经在1896年任驻美使馆三等参赞,1897年任驻旧金山总领事,1906年跟随唐绍仪赴印,参与中英西藏交涉。
后以钦差身份查办藏事,为保护西藏的主权做出过突出贡献,还主持规划西藏新政,是中国近代边疆史上一位重要人物,宣统元年也就是1909年6月,出任美、墨、秘、古四国公使,1911年墨西哥暴乱,大批华侨遭到劫杀,他以极其强硬的态度,与墨西哥政府进行交涉,并且力促满清派出军舰赴墨西哥宣扬武力,迫使墨西哥政府赔偿华侨310万光洋,保护了所有华侨的权益。1912年元旦中华民国成立,他是驻美外交代办,1913任驻美全权公使。
虽然这位张先生任驻美公使的时间很短,却为中国政府和华侨的各种权益做出了很大贡献,即便是已经卸任了公使的职务,还是愿意万里迢迢的赶赴美国,为新任公使站脚助威。
他和宋局长就是在公使馆的新年酒会上与卓立仁认识的。宋局长觉得他的这位张老师与卓立仁之间的关系没什么特别的,应该不会反对自己的想法,没成想让老师一顿臭骂,这还是他第一次被老师骂得这么惨。
老师说他是鼠目寸光,问他是不是又是他媳妇的主意?他哪敢承认,老师只说这样的大事,只能男人自己拿主意,什么事都听老婆的男人,一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然后就把他给撵出去了,像他这种得意弟子,受到这种待遇也是头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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