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这里说说笑笑,不一会火锅就摆上来了,袁克文平常吃饭的小桌子其实不大,他在家里的时候,喜欢自己一个人吃饭,除非是来了客人才会换大桌。
现在就他们两个人,桌子上面摆的满满当当,卓立仁看见那盘大虾时,真有点吃惊了,半尺多长,快赶上小孩胳膊了,外边裹着一层薄冰,须足俱全,还泛着半透明的青色,看着就那么新鲜。
螃蟹也是近一斤一个的,这个季节的螃蟹没有蟹黄和膏,就为了取它那个鲜味。下羊肉之前下,把螃蟹和对虾放进去,水开了再下羊肉片,时间绝对不能长了。
羊肉下去,打个滚就捞出来,要说这个宁夏的滩羊还真是羊肉中的极品,不老不膻沾牙既化,蘸上东来顺的全套小料,配上腐乳汁还有韭菜花酱,绝对是鲜香无比的美味。
两个人刚甩开腮帮子,准备大快朵颐的时候,那个管家从外边进来,附在袁克文的耳朵边上,小声说了几句,袁克文一脸的不高兴,这么好的海鲜火锅涮羊肉,刚吃了几口就来了客人,这不是扫兴吗?
可是他还是放下手里的筷子,对着卓立仁歉意的笑了笑,让他继续吃,自己得出去见一下来人,估计应该是比较重要的客人。
卓立仁让他不用管自己,该干嘛干嘛去,他现在肚子里刚垫了个底,守着这么个香喷喷热乎乎的火锅,还真有点舍不得放下筷子,再说袁克文的客人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他也不管袁克文,自顾自的又往火锅里边连着下了两盘羊肉,吃的正香呢,袁克文从外边回来了,他还纳闷这是什么客人,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袁克文还没走到桌边就看见,原来的四盘羊肉现在就剩下一盘了,忍不住挤兑卓立仁:“嗨我说,你小子忒不地道,就四盘羊肉,我这一错眼珠的功夫,差点让你给包了圆了,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吃货,快打住吧你,先别吃了,跟我出去见个人。”
卓立仁不知道来的客人是谁,心说怎么还跟自己有关系,不过既然袁克文说了,也不能不去,看着锅里刚刚翻起来的羊肉,恋恋不舍的放下手里的筷子,那两盘羊肉他倒是都下了锅,就是还没顾上吃几口。
跟着袁克文来到了客厅。一进客厅就看见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坐在客厅里,看见袁克文和卓立仁进来,这个人连忙站起身,略微躬身表示迎接。
卓立仁见他中等个头,面容身材稍显富态,身上一件深灰色府绸棉袍,还套着一件貂绒翻领的坎肩,这是当时有权有势的人很流行的打扮。
等到三个人都落了座,袁克文指着这个中年人对卓立仁说:“兄弟,这位是郭葆昌郭先生,现在是老爷子的督窑官,一直在南边替老爷子监造‘洪宪瓷’。
他们家几辈子都是玩收藏的,老郭跟我也走的近,我这的东西大都请他掌过眼,不是外人。现在他有点小麻烦,今天来就是想请我帮忙的。
不过这个忙有点不好帮,因为那头也是熟人,还带点亲,这个话说深说浅了都不合适,我就想起你来了,这个事恐怕就得着落在你身上了。”
说完了回头跟那位郭先生说:“老郭,这是我兄弟卓立仁,刚打美国留学回来,不仅有学问,现在美国还有欧洲都有买卖,说一句长袖善舞手眼通天也不为过,你兄弟那个事,他应该能帮上忙,把你刚才跟我说的那些再跟他说说。”
说起这位郭葆昌郭先生,在清末民初的时候,那也是一位名人,在收藏界,特别是瓷器这个行当里边,无论是家族财富,还是古董文玩方面的鉴赏能力,是京城里数的着的人物。
郭家到了郭葆昌这一辈,有兄弟三个,郭葆昌行二,他还有一兄一弟,他们哥仨在收藏上各专一精,郭葆昌的大哥专攻字画,尤擅明清两代的名家字画鉴别,郭葆昌自己主攻瓷器,还有一个小弟弟主攻玉器杂项。
他们哥仨在琉璃厂都有各自的铺面,买卖做的不小,郭葆昌的大哥前年花了七万两银子,收了一幅当年乾隆三希堂里收藏过的宋代名画,在琉璃厂着实是轰动一时。
他弟弟的‘古玉斋’里,收藏有一尊宫里流出来的,当年太后老佛爷供奉过的,一尊55公分高,通体洁白无瑕的白玉古佛,堪称无价之宝。
这兄弟三人深谙为人处世之道,平时都是小心谨慎谨言慎行,为了自保,还让郭葆昌放下自己的买卖,通过大公子袁克定投靠了大总统。
因为他办事得力,而且忠诚可靠,到了后期,那位大总统连自己的一部分私房钱,都放在郭葆昌这里增值生息,还委了他一个‘督窑官’的名义,让他去江西景德镇,监督烧造一款特别的‘洪宪瓷’,准备为大总统登基称帝做贺礼。
郭葆昌与二公子袁克文的交情,是因为两个人都喜欢收藏,袁克文也知道,郭葆昌在瓷器收藏上的能耐本事,经常找机会向他求教,一来二去俩人就成了朋友。袁克文为人处事比较随和,他身边的人不像对他大哥那么谨小慎微。
郭葆昌遇到有什么麻烦呢?按说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再加上他们郭家的财富,应该没什么麻烦才是。问题是谁家还没有几个熊孩子呢?富贵人家多纨绔,自来如此。
郭葆昌的大哥家的两个儿子,和他弟弟家的独生子郭荣祥,经常在外边惹是生非,要是惹到了一般平民百姓倒也无所谓,大不了花点钱也就摆平了。
可这一次他们惹到了他们惹不起的人物,应验了那么句话‘民不与官斗、富不与权争’,再有钱的人家,也惹不起有权有势的人,特别是手里有兵的丘八,就更惹不起了。
半个月前,郭家的三个纨绔子弟,在戏园子里听戏捧戏子,与来看戏的两个军官发生了一些不愉快,本来事情不大,问题是这两个军官来看戏那天,都没穿军服,只带着两个马弁,也换了便服。
郭家的三个小子又是喝了酒之后来的,郭荣祥听到中间起身去方便,经过其中一个军官旁边的时候没走稳当,军官身后的马弁,怕他撞着自己的长官,就推了他一把,他又喝多了,结果被推了一个跟头。
这下子郭家这哥仨就不干了,骂骂咧咧张牙舞爪的,就要过去打人,要说这两个人还是很克制的,那个岁数比较大的,稳稳当当坐在那里没动,那个年轻一点的,一边约束自己的马弁不要动手,一边客客气气的给郭家这哥仨赔礼道歉,还说今天看戏他们请了。
郭家这哥仨要是明白事,或者没喝多的话,见人家这么上道,再看看人家的气度做派,就应该明白,人家绝对不是一般人,自然就该偃旗息鼓,不再惹事了。
可这人要是自己作死,老天爷都救不了他,已经喝得晕头转向的郭荣祥,居然逼着人家给自己下跪磕头,才能放过人家,还不是让那个马弁下跪,而是让那个出面说话的军官下跪,这一下问题就有点严重了。
这两个人一个有五十多岁,面容清癯消瘦,还有一副漂亮的小胡子,看上去有点像一位私塾先生,可是如果有人仔细端详就会发现,他脸上的线条刀刻斧凿般,还透出来一股子肃杀之气,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另外一个三十多岁个子不高,面如重枣,体魄健壮,眼睛不大,还长着一个蒜头鼻子,本来他的脸就有点黑,现在生气了,脸就更黑了。
也不再说话,只是下死眼,盯住了满嘴酒气嚣张跋扈的郭荣祥,似乎想记住他的模样,又好像有点拿不定主意,怎么处置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王八蛋。
他身后的两个马弁已经有些忍耐不住,其中一个就把手伸到腰里,旁边那些看热闹的人里,有明白的就开始往后躲,知道人家这是腰里有家伙,弄不好马上就要出人命了。
只有郭荣祥还在那里醉眼惺忪的胡说八道,到了这个时候,他那两个堂兄已经看出来有些不对了,赶紧过去,架起来郭荣祥就往外边走。
那两个人也没说什么,起身就离开了,却没人注意其中一个马弁,悄悄的来到了门口,给了一个戏园子的门奉(把门的)两块大洋,问了他几句话然后才离开。
如果郭家这哥仨要是知道了这两个军官的身份,可能就得吓死,这个比较年青的叫徐树铮,是北洋重臣段祺瑞的得意高参,足智多谋智计百出,为人娇狂阴狠而且睚眦必报。
清末民初的时候,各路军阀混战,几乎打成了一锅粥,却大都遵守着一个规矩,就是不管是上台还是下台,也不管是打还是和,只要是谁宣布下野了,对方就会放他一马,不再继续追杀于他。
他就可以带着自己搜刮来的钱财,躲进租界里边做寓公去了,这个所谓的‘规矩’,其实都是大家的心照不宣,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可这个徐树铮却破了这个规矩。悍然杀掉了一直与皖系为敌的北洋老人陆建章,引起了轩然大波。充分说明了此人的苛嫉无情,当然他后来也因为这个事,被陆建章的姻亲冯玉祥派人暗杀。
与徐树铮在一起看戏的那位,年纪比较大的,自然就是徐树铮的恩主,也是他的老板,北洋重臣,号称北洋五虎之一的段祺瑞,这个人的情况就不用多做介绍了,反正要是让郭家那哥仨知道了他们俩的身份,绝对会吓个半死。
虽然段祺瑞的身份更高,权势更重,他却没想着要把郭家兄弟怎么样,只是告诉徐树铮,回头多少给这几个纨绔子弟一点教训就好,就把这个事情放在脑后不管了。
他这一次回北京的烦心事着实不少,主要还是海子里边那位,想在登基称帝的事情上,征求段祺瑞冯国璋这几位北洋重臣的意见。
段祺瑞坚决反对大总统称帝,可他又没什么好办法去阻止,天天愁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这才让徐树铮陪着,出来看看戏排解一二,没成想又遇到这么几个败兴的玩意儿,当然也没什么心思,跟这几个熊孩子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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