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卓立仁问起这份任命书,宋局长的脸上难得的带出来几分埋怨,昨天下午,大总统的大公子,也就是那位‘太子爷’袁克定,亲自拿着这份任命书,还有一份大总统签发的,成立‘东北农林开发署’的批文,来到了他的办公室让他签字,弄得他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等到他看见任命书上面的名字时,就更懵了,刚刚成立的这个‘开发署’不知道也就罢了,自己这个未来的姑爷,怎么就成了这个开发署的署长了?
要说是与别人重名,倒是也有可能,可是再一看这个备注里的背景年纪,这就没跑了,一准就是这小子。
这么大的事情,这小子居然事先都没告诉自己,这还了得?还有没有王法了。再想到那位‘太子爷’,就站在自己的办公桌旁边,‘立等即取’的模样,宋局长心里这个火气,压不住的蹭蹭往上冒。
这几年,除了北洋各镇管带,还有地方督抚这些位高爵重的官职,一般的官职任免,按例都会与他这个铨叙局的局长事先有个商量,至少也会通个气,尽管有时候也就是走个形式。
可是‘署长’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官’,什么时候也要经过‘太子爷’,甚至是大总统来决定了?特别是这个小‘署长’还是自己的姑爷,这不是故意给自己难堪吗?
看着老丈人余怒未消的模样,卓立仁在心里埋怨自己那位二哥办事没谱,还得赶紧帮老丈人消气:“您老先别生气!这里边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啊,您琢磨琢磨,我要是知道,不可能不先跟您打个商量是吧?
您也知道,当初我也就是话赶话的请二公子帮忙,在东北找一个与农业有关系的位置,至于是什么位置,我是一点都不清楚,谁成想弄出来这么一个‘开发署’来,更别说是当这个署长了。
我还琢磨着,要是能做一个科长就不错了,连处长都没敢想,要不怎么我也觉得突然呢?不管怎么说都是晚辈的错,您老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宋局长看着满脸焦虑的卓立仁,知道可能是错怪他了,在这件事上,十有**他也是个懵懂,再加上他所谓的发脾气,其实也就是发发牢骚而已,对外人几乎不发脾气,是他的涵养和谨慎。
对自己的姑爷发脾气一个是舍不得,还要顾及着,将来不能给自己闺女留下后患不是。为什么过去都拿姑爷当贵客?其实就是心疼自己闺女罢了,唯恐慢待了姑爷,回家自己闺女遭罪。
吃过晚饭之后,这爷俩又回到宋局长的书房,继续刚才没聊完的话题。宋局长先跟卓立仁说了一些,关于他以后回到东北如何开展工作的建议。
又给他介绍了很多现在官场上,或明或暗的各种规则,无非是希望他将来能够少走弯路,做起事来不要因为年轻气盛或者耍小孩子脾气,给自己以后的前程带来麻烦。
卓立仁唯唯诺诺老实听着,这些话不是家里人,谁会这么推心置腹的说给你?就算是有些道理他早就知道,也不能流露出来半点不耐烦的样子。
宋局长说完了想嘱咐卓立仁的话之后,卓立仁觉得他好像还有一些话想说,却又吞吞吐吐的不肯痛快说出来,心里稍微思量一下也就明白了个大概,估计是与宋局长自己有关系的话题。
他就故意把话题往这方面来引:“对了宋叔叔,前两天咱们俩商量的那个事,您考虑到怎么样了?毕竟事关重大,不可不慎重!”
宋局长脸上露出来几分为难的样子:“就是这个事有点让我心烦,还真让你给说着了,昨天晚上,我把咱们俩商量的结果跟老伴说了,当然我没说是自己的想法,只说是大总统已经跟我透过话了,问我想不想去地方任职。
还说现在有几个地方可以让我自己选,我就想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结果她明确表示,不想离开北京,还说傻子才会想着离开北京这么好的地方去外地,这个事现在有点麻烦。”
卓立仁对于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他跟那位丈母娘聊了几次天,对于这位丈母娘的眼光境界,都有足够的了解,就问宋局长:“宋叔叔,那您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宋局长沉吟着说道:“我当然还是想着百尺竿头,问题是海子里边那位的情况,会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如果是真的,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虽不智,也还不至于愚到船快沉了还不撒手,可是如果…”
“没有如果!”卓立仁毫不迟疑的说了这么一句。
宋局长看着卓立仁脸上那种异常坚定的表情,不由得有些含糊:“你怎么就能确定…”
“我能确定,绝对没有如果,而且那位大概的日子我现在就能告诉您”。
卓立仁当然还记得,自己上一辈子里,为了蹭那顿饭,跟着给那位大总统送葬的队伍,在六月里的大太阳底下,晒得跟小狗似的,就差伸舌头的德性。
他现在已经能够基本上确认,那位大总统是在六月里‘崩’了的,问题是他敢这么说,可他这位老丈人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你是说…”
“明年六月份,具体哪一天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也不敢跟您说。”
“啊?那么快?不能吧?可是、、、这个、、、那什么、、、”
“您就别那什么了,还是琢磨琢磨咱们应该怎么办吧,别看您现在是大总统身边近臣,真想得到咱们想要的那个位子并不容易,那可是封疆大吏,全国都加一起,这种职位也没几个,特别是东北,想得到这个位子,至少需要三个条件,都得满足了才能入选,要想胜券在握,还需要做很多工作才行。”
卓立仁这么说,就是为了把宋局长的注意力,从去不去的选择上,转到怎么去的问题上,果不其然宋局长被他给带歪了:“那你说说看,怎么样才能让那位认可于我?”
“您看啊,东北这个地方与别的地方不同,粮食资源样样不缺,在经济上比较容易取得业绩。但是在政治上,特别是在外交上和军事上,因为有俄日的关系,就比较复杂了,这是由于东北的地理环境加上周边局势决定的。
而您这些年一直是在中枢,大家应该比较认可于,您长于政务而疏于军务,至于外交方面还在其次,可以说现在就没什么通晓外交事务的明白人,这样一比,您的优势劣势就都明白了。
下一步咱们应该取长补短有所侧重,在政府事务方面,请您稍微关注一下东北就可以,这方面是您的优势,小侄就不在您面前班门弄斧了。
重点在于外交与军事,外交方面,小侄建议从现在开始,所有与俄日以及东北相关的事务,您都应该尽可能的参与其中,至少要让那位知道,您在这些方面有自己的想法与见解。
而且您的这些想法,既不能好高骛远不切实际,又不能低声下气让咱们自己太吃亏,一切以务实可行为准,这些咱爷俩可以就具体事务多多交流。
还有就是军事,这方面小侄已经说过,只要抓住一个张作霖,东北地方的军事问题,基本上都可以解决了。
小侄对您去东北有绝对信心,主要是出于几方面的考虑。过去历任东北督抚,之所以官声不显政绩不佳,或为私心所害贪渎无厌,或为见识所限内外交困,或为能力不及左右失据。
如欲在东北立足,此三者缺一不可,宋叔叔能力见识皆为上上之选,且无求财之意,执掌东北何虑之有?
至于东北督抚一职,依小侄之见,机会就在今年。现在的张督年迈体衰早有去意,只需上面有人发话,以铨叙局长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中枢之位,换取一个区区督抚之职,上面的人恐怕求之不得。
即便另有其人欲争此位,自然会有人出面替宋叔叔奔走,到时候上意难违,叔叔大可以顺水推舟,坐享其成就是了。
至于家里的事情,小侄就不好多言了,只是还请叔叔留意,家事再大,不过是柴米油盐,您的仕途不仅关系自己,还担着全家的未来。
从来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旦大局有变,叔叔没了现在这份权力地位,将来大海的前途怎么办?全凭他自己的能力当然也行,就以现在的这种社会形势,就算是一帆风顺没人打压,都靠熬资历,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出人头地?
叔叔久历宦海,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有些事能与家人商量,有些事则需叔叔乾刚独断,所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千古不易之理。”
从宋局长家出来,卓立仁站在宋家门口,想了半天才决定,还是得去袁克文那里一趟,自己已经拿到了正式的任命书,按理应该去拜会一次表示感谢,再说了,还有自己的堂兄卓立言的事,要跟袁克文再确定一下。
给他拉包月的那个黄包车夫罗三,还在门口等着他,卓立仁跟宋局长聊的时间有点长,这小子冻得呲牙咧嘴的,大鼻涕都出来了,为了取暖,一直在门口毛驴拉磨转悠呢。
看见卓立仁出来,赶紧过来把黄包车的篷布掀开,等到卓立仁上了车坐好了,再把篷布围好,问明白东家要去哪,转身拉起车就跑。
这个车夫的名字虽然叫罗三,其实是家里的独子,他上面原来还有两个哥哥,差不多在他六七岁的时候,闹了一场天花都没了,父母也没给他改名字,就这么一直叫他罗三了。
他父亲前些年在西山挖煤得了肺痨,就是现在说的尘肺病,已经干不了什么重活了,只能在家里凑合着干点杂活,夏天去城外倒腾点蔬菜进城里卖,冬天让罗三劈点劈柴打点煤球,再加上罗三拉黄包车,他母亲平时也帮人家做点针线活,一家子也就对付着能吃上个半饱。
现在好了,罗三给卓立仁拉上包月了,这一家子的饭辙就算是有了着落了,罗三对卓立仁可以说是感恩戴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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