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前边已经说过,朱庆澜这位督军兼江省民政长,是一位清廉自守的官,他在哈尔滨的宅邸又是哪来的呢?
到了他这个身份,这个宅子要是小了,显然不符合他的身份,大了自然也就贵了,他这么个穷官又是哪来的钱置办这种豪宅?这事还得从他的前任,江省督军宋小廉说起。
那个时候黑龙江的简称不是黑,而是江省,这位宋小廉是1860年生人,1904年得到齐齐哈尔副都统兼,垦务大臣程德全赏识,连年升迁。
到了1906年,他被提升为黑龙江省铁路交涉局总办,两年内与俄国人会议交涉140多次,收回中东铁路两侧百分之九十的林矿权,后任呼伦贝尔副都统,抚蒙安民持重务实,1911年迁江省民政使司,1912年升江省都督兼民政长,1913年为现任都督朱庆澜代替。
宋小廉的上司说他‘才干卓越、谨慎谦恭、文采惊艳’,就是没有清廉自守的字样,这倒不是说他就是那种贪得无厌的贪官污吏,而是说他还没到一介不取的程度而已。
而且他还因为厌恶俄国人的缘故,对于那些与俄国人亲近,或者是与俄国人做买卖的中国人也很厌恶,自然也包括卓立仁的父亲。
哈尔滨的国民议会,就是他在任的时候搞起来的,这个首任议长的人选也不是卓立仁的父亲,他是想让后来开办同记商场的民族资本家武百祥来做。
问题是那时候的哈尔滨还不归黑龙江管,这个事还真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决定的,再加上北京那边,也不知道怎么就传过来一个消息,说是上面有大人物,属意卓立仁的父亲卓经武做议长。
可是哈尔滨这个地方,是中东铁路线上最重要的一个城市,宋小廉又是铁路交涉大臣,他的话还是很有份量的,一直到他离开,朱庆澜接任之后,卓经武才算是坐上了议长的位子。
回过头来再说朱庆澜现在住的这个宅邸,当初卓经武为了与宋小廉疏通关系,其实就是想给他拍马屁,知道他也是常驻哈尔滨,又没有自己的宅邸。
卓立仁去美国前,已经请了几个俄国设计师做设计,组织完整的施工队伍的全套事情,卓经武就请那个俄国设计师,给设计了一座巨大的宅邸,占地接近三十亩,四周松树环伺。
西洋式的花园草坪中间,是一座二层红砖欧式洋房,里边采用了最新式的欧式装修,还别出心裁的安装了陶瓷洗手盆,澡盆马桶坐便这些,在当时极为少见的物件。
卓经武还真是费了心思,也花了大价钱,就为在宋小廉那里少些麻烦,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这座豪宅还没完工,宋小廉就离开了哈尔滨。
看着还没完工的豪宅,卓经武有点发愁了,这么大的一座宅子,他压根就没想过自己来住,也不是他喜欢的类型,特别是他夫人也不怎么喜欢。
结果等到这座宅子彻底完工了,新来的督军大人朱庆澜也到哈尔滨常驻了,卓经武一看这个事有门,赶紧上门拜访,想把这个宅子当作是给新的督军大人的见面礼。
没成想人家说什么都不肯收,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卓经武只好换了一个说法,既然督军大人如此清廉爱民,就当是借住就是了,这个宅子暂充督军大人的临时行馆。
以后不管什么时候,您到了哈尔滨就在此处下榻,里边所有的仆役开销您什么都不用管,夏天用冰冬天取暖,到时候自有人来安排,如此一来督军大人一分钱没花就住进来,还落下个廉政爱民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一开始朱庆澜还有点抹不开面子,不好意思在这住,一来二去慢慢的也就顺其自然了,关键是住这里那是真舒服啊。
卓经武特地从英国进口的小型家用锅炉,又在附近修了一座水楼子,就是自来水塔,靠着这个水塔的压力就有了自来水,夏天卓家的冰窖里边,有着源源不断的冰块供着,天花板上有德国进口的电风扇,电灯电话24小时热水一应俱全。
最绝的是,卓经武还在院子里边,按照俄国人的习惯盖了一个桑拿浴房,这位新任的督军朱大人两条腿都有风湿,还挺厉害,到了雨雪天气发作起来,连床都下不了,有了这个桑拿房,可就舒服多了。
朱庆澜最烦俄国人,俄国人的东西他是一概不用,屋里的那些俄国货全让人给拿走了,唯独这个桑拿房他留下了。
到了1914年也就是去年,正好赶上美国福特汽车公司要开拓中国市场,在中国搞了一个巡回展,哈尔滨是最后一站。
美国人运来了五台样车,卖了三台还剩下两台,费了好大劲运来做展品的汽车,再给运回去,竟既费劲还花钱,美国人干脆搞了一个打折促销活动,买一台八折,两台全包圆七折。
卓经武本来没打算买汽车,可这买卖人好像都有这个毛病,有便宜不占心里难受,美国人运来的五台车里,三台便宜点的都卖了,剩下这两台都是比较贵的,原价是一万二大洋一台,现在打了七折,2台加起来还不到一万七。
卓经武一琢磨,这玩意还真有用,反正也不差钱,就把剩下的两台都买下来,一台自己家留着用,还有一台雇了个司机,直接就给开到朱庆澜的宅子里,连车带司机就放那了。
朱庆澜一直坐马车,那年头中国人做的马车底盘,还没安装减震的弹簧,远没有俄国人的马车那么豪华舒服,他又不愿意用俄国人的东西,现在有了卓经武送来的汽车,出来进去不仅面子上好看,又快又舒服,别提多得劲啦。
书归正传,卓经武派人拿着自己的名帖,来朱庆澜的宅邸求见,朱庆澜住着人家的房子,自然也很客气,不仅原帖退回,还让自己的贴身管家,亲自坐着马车来接卓经武,所谓礼尚往来无外乎如此。
等到两个人见了面,朱庆澜还一个劲的客气:“哎呀卓老弟啊,早就说了,你我之间不要那么客气吗,不管怎么说这是你家,都说是客随主便,哪有主人见客还要递帖子的?以后再不要如此啦!”
卓经武知道他就是客气,自然不会当真,满脸笑容的表示彼此身份不同,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朱庆澜随手示意卓经武坐下再聊,自己先在沙发上坐下了。
看卓经武也坐下,就问他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卓经武就把永安号的事跟他说了,卓经武的意思是哈尔滨虽然不归朱庆澜管,可他毕竟是江省的督军和民政长,还兼着铁路交涉总办,哈尔滨的事情他还是能说上话的。
像永安号这种事实在是太恶劣了,这不跟土匪明抢一样吗?只要是心存公义的人,就不能看着不管。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商人,人微言轻,要是督军大人能出面说句话,滨江道(哈尔滨)的官员还是会给大人面子的。
朱庆澜听完了卓经武说的这个事情,气的脸通红,胡子都撅起来了,忍不住的咒骂着:“混账!比土匪还土匪的混账东西!”
尽管气得不行,朱庆澜还是压住火气,反复跟卓经武确认了这个事情的真实性,然后自己坐在沙发上琢磨怎么办。久历宦海的他当然明白,越界去管闲事是官场上的大忌,人家给你面子当然好,可是万一遇到一个愣头青,就不给你这个面子怎么办?传出去就是个笑话了。
满清政府于1905年在哈尔滨设置滨江关道,也称哈尔滨关道,是中国政府在哈尔滨最早的政府机关,专办吉、黑两省交涉以及稽征关税。
现任滨江道尹叫李鸿谟,1886年入京师同文馆专修俄语,1896年派到俄国工作,1910年任江省铁路交涉总办,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也算是是朱庆澜的前任。
在对俄交涉,捍卫主权,保护国家利益方面可以说是功不可没。他在1915年3月,也就是两个月后卸任滨江道尹一职,一年后再次被任命为同一职务,堪称能吏。
这位李道尹今年45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岁数,与朱庆澜在对俄交涉总办一职上又是前后任,多少还是有些交情的。
只是两个人的性格都属于比较执拗倔强的那种,尽管在朱庆澜看来,这个李鸿谟的为人还是很正派的,可是他们之间除了正常的工作交流,在私人关系上还真没有什么来往。
关键是他们俩之间互不统属,没有那种上下级的关系,朱庆澜不能不考虑,怎么跟李鸿谟开这个口,还有就是李鸿谟会怎么处理这个事。
思衬了半天,朱庆澜问卓经武:“卓老弟,这个事情与你有没有什么关系啊?我倒是不在乎这个,李道尹要是问起来这里边的关系,我总得有个说辞。”
朱庆澜这么问是有道理的,人家给你面子帮忙没问题,可也得跟你有点说得过去的关系才行,总不能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和事你都要管吧?就算是你自己想管也行,可你要是为了这个,再麻烦别人就不合适了。
卓经武也明白这个道理,问题是确实跟他没关系,这可咋办?他这边实话实说了。朱庆澜却是不以为然:“我当然相信你老弟的眼窝子没那么浅,可你让我怎么跟人家说啊?就算是跟我没关系,怎么也得跟你沾点边带点故才好说话不是?”
卓经武苦思冥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马福禄的叔叔说的话:“哦对了,马家的人倒是说过,只要能让他们过了这个坎,他们家愿意把这个饭馆的股份送我一半,当时就让我给回了,我寻思着,咱们是想帮忙,总不能趁火打劫吧?那不跟那个什么秦局长一样了吗。”
“卓老弟,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话却不能这么说,事也不能这么办,你琢磨琢磨这个事,要是没有你,他们能不能保住这个饭馆?最后还不是一样。
你是没看上那仨瓜俩枣的,可你要是拿了股份,往后可能就没人再敢惦记这个小饭馆了不是?就等于是帮助他们保住了家产。
你也是读书人,胶柱鼓瑟的道理就不用我再说了吧?再说了,你现在虽然是议长了,归根结底还是个商贾之家,总还不至于想着弃商从政吧?爱惜羽毛的事也就无甚关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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