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为思念父母,卓立仁觉得这个火车的速度好像特别慢,其实这个时候,中国东北的火车虽然还不能跟美国相比,已经比五年前他离开东北,去美国的时候要快多了。
日本人为了向世界各国显示其所谓的、最先进的技术水平,把在日本国内刚刚研制成功的新型火车头弄到了中国东北,专门用在从长春到大连这一段,被称为南满铁路的客货运营上。
这一段的平均速度,已经从五年前的每小时28公里,提高到了现在的39公里,考虑到一路上还有那么多的大小站点都要停靠,上下旅客加水加煤,平均速度在39公里,等于说是跑起来的速度,已经达到了超过60公里,至少比俄国人的火车跑的快多了。
从奉天到哈尔滨接近600公里,一路上大大小小几十个车站都要停,正常情况需要将近20个小时,最耽误功夫的,还是在长春的宽城子车站。
日本人和俄国人要在这里‘换防’,其实就是换乘。日俄战争之后,日本俄国就以宽城子这里为界,以北仍归俄国人管辖,往南算是南满铁路,归日本人管辖。
从南到北的火车到了这里,日本人下去俄国人上来,从北到南的火车到这,就是俄国人下去日本人上来,他们怎么折腾都不要紧,就是苦了坐火车的中国人,就连在卧铺车厢里的卓立仁都被吵醒了。
火车到哈尔滨火车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何大勇提着简单的行李,跟卓立仁踩着厚厚的积雪,一呲溜一滑的往车站外边走。
这个时候的哈尔滨火车站,已经不是卓立仁刚从山上下来,回到哈尔滨下车的那个香坊火车站了,几年前,俄国人就开始把原来的三等小站秦家岗,(原松花江)站进行彻底的改扩建。
大概两年前,全部工程已经完工,就成了现在的哈尔滨火车站,变成了整个中东铁路线上,最大的一个中心枢纽站。
现在这个哈尔滨火车站的建筑主体,是由中东铁路的总设计师基特维奇设计,前后历时近七年时间建成,是一座面积2100平方米、巧妙的非对称设计,又极为协调美观的二层砖石建筑。
整体为典型的新艺术运动风格,中央门厅高9米,高大宽敞新颖明亮,内设一、二、三等候车室以及餐厅,还有一个极其巨大的大厅。
整个建筑的门窗、墙墩、边角、女儿墙,都采用了极富想象力的夸张线条进行装饰,栏杆、檐口和雨棚支撑采用了木、石以及金属材料,还有仿造植物花卉的各种造型,据说整个造价超过了350万卢布,在当时就有‘远东第一车站’的美誉。
俄国人之所以在哈尔滨的新火车站花了这么大的代价和功夫,当然不可能是为了中国人,那位设计师基特维奇回忆录里,关于哈尔滨的话还是很有代表性的:当时在中东铁路上工作的我们每一个人,都以为哈尔滨就像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一样,早就是那种永久属于俄国人的城市了,几乎没人会想到将来有一天,我们会失去这个城市。
卓立仁和何大勇来到了火车站外边的广场上,两个人正在东张西望的找拉客的马车,因为不知道家里人会不会来接站,天又这么冷,还是先找一辆马车再说。
一个穿着厚厚的毛料大衣的俄国人走到他们俩的面前,十分客气的问他们要不要坐出租车,还回头指着不远处的一辆黑色的福特牌小汽车,那个意思是那就是他的车。
卓立仁多少觉得有一些吃惊,现在的哈尔滨已经有了这么好的美国汽车做出租车了?还没等他答话,就看见旁边一个小伙子手里举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卓立仁。
卓立仁仔细打量着这个小伙子,十七八岁的年纪,个头不算高但是挺结实,浓眉大眼黑脸膛,两只大眼睛叽里咕噜看着就挺机灵,发现卓立仁看向自己的目光,他先用手指了指自己拿的牌子,见卓立仁点点头,没想到这个小伙子没过来跟他说话,转身扭头就往后边跑,一边跑还在喊着:“少爷回来啦!少爷回来啦!老爷太太是少爷…”
卓立仁从车站里边出来,就在四处看着寻找自己的父母,可是一直没都看见,他还以为父母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冷了没来。
顺着这小子跑的方向一看,不远处路边有一辆黑色的小轿车,车门已经打开,那个正在从车里下来的,可不就是自己日夜思念的母亲,从另外一边下来的正是自己的父亲,他赶紧三脚并作两步的跑了过去,唯恐母亲下车踩在在雪地里滑倒。
本来就没多远,卓立仁跑得也是有点急,一下子就到了那辆小轿车跟前,卓立仁的母亲还没看清楚儿子的模样,就被卓立仁拦腰抱了起来,在原地转了一圈。
卓立仁嘴里一直在叫着额娘,老太太至少知道,这个抱着自己的年轻人真是自己的儿子,即便如此,还是唬的她两只手抱住了儿子的肩膀不敢松开,连连叫着儿子把自己放下来。
卓立仁倒是听话,麻利的把母亲放下来,还怕她站不稳当,用两只手扶着她。卓立仁的母亲这才能好好的看看分别了五年的儿子。
谁知道不看还好点,一看眼泪就下来了,泪水模糊了双眼,越想看清楚儿子的模样,还就越是看不清楚,这个日思夜想的儿子,走的时候还是一个十四岁的瘦弱少年,五年后回来的,却是一个健壮英俊的大小伙子了。
就连儿子的眉眼,都跟走之前的样子有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说话也是粗声大嗓的,跟一个小老爷们似的,要不是与他父亲的脸模子还有几分相似之处,卓立仁的母亲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大小伙子,就是自己那心心念念的儿子。
老太太只觉得心里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可是千言万语又全都堵在心口,一句也说不出来,再想想儿子现在这么好,卓立仁的母亲眼泪还没干,又忍不住的笑了起来,两只手紧紧的抓住儿子的胳膊不肯松开,唯恐儿子会在自己的眼前消失一样。
卓立仁的父亲站在旁边,欣慰的看着这娘俩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的样子,看着这么高大的儿子,他的心里跟夫人同样的复杂,欣慰、感慨、高兴、伤感各种感情交织在一起。
哎呦我这个眼睛,里边好像是进了沙粒一样,眼泪都出来了,还好趁着儿子没看见,赶紧躲到旁边拿手绢擦擦。
卓立仁看到了父亲的小动作,多少有点担心,这么冷的天,要是在露天地待的时间久了,父母的身体可能会受不了,连忙跺着脚跟母亲撒娇似的说自己有点冷了。
一直都在仔细端详儿子的眉眼,怎么都看不够的母亲这才意识到,一家人已经在刺骨的寒风里站了好半天了。
其实他们早就来了,因为想儿子想得不行,卓立仁的母亲到了火车站就不在车里待着了,非得拉着卓立仁的父亲一起,提前半个多小时,就在出站口那里立等。
结果卓立仁坐的火车晚了半个小时,后来卓立仁的父亲一看这样不行,他们两口子已经在刺骨的寒风里站了快一个小时了。
腊月里的哈尔滨,温度还在零下二十多接近三十度,他身上穿着厚厚的裘皮大衣都冻透了,这火车什么时候到还不知道呢。
那年头可没有现在的信息这么发达,更没有大喇叭广播告诉你火车预计晚点多长时间,这么下去夫人回家非得病一场不可,好说歹说,才让夫人答应进车里等着,让司机举着事先准备好的牌子在外边等着。
听儿子说冷了,心疼儿子的母亲,赶紧拉着儿子的手钻进了汽车里,没注意把卓立仁的父亲给落在了车外,看着人家娘俩母慈子孝的聊的开心,也没人搭理自己,只好自己转到汽车的另一半,拍拍站在那里傻看的司机肩膀,连带着给自己解嘲的说:别看了傻小子,人家宝贝儿子回来了,咱爷俩就没人要了。”说完了自己拉开车门,钻进暖和的汽车里边。
汽车拉着一家人,从火车站回到了家里,卓立仁的母亲一直拉着他的手都没松开,两只眼睛几乎是不错眼珠的盯着儿子,上上下下的仔细端详。
卓立仁的心里被母亲的慈爱熨烫得热乎乎的,可他与他父亲的性格多少有些相像,都是那种愿意把感情藏在心里,不愿意过多的用语言表达出来的人。除了反反复复的安慰母亲,卓立仁也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来让母亲平静下来。
他的母亲恨不得一下子就把他过去这五年里,所有的经历一点不落的全知道才好,卓立仁的父亲在旁边几乎插不上话,就这样卓立仁都觉得,自己的一张嘴有点不够用。
后来他看墙上的挂钟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了,再看看母亲那副精神头满满的状态,担心母亲这么激动,晚上可能会睡不好觉,假装自己困了,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打哈欠,又施展撒娇卖萌**,跟母亲哀求说,自己实在是困了想睡觉。
他母亲这才依依不舍的,亲手帮儿子把被窝铺好,看着儿子钻进被窝闭上眼睛,她还是不想离开儿子的房间,还想像儿子上一次从山上回来时那样,自己坐在儿子的床边,整夜的看着他守着他,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放心,最后还是卓立仁的父亲,说她这样可能会影响儿子睡觉,好说歹说的劝走了。
其实这个时候的卓立仁根本就不困,他在火车上睡得挺好的,回到家的那种兴奋劲还没过去,从皮包里边掏出来纸和笔,一边想着最近几天需要处理的事情,都记在纸上,然后再反复的看了几遍,觉得没落下什么重要的事情,才放心踏实的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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