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早上起来，一家人刚刚吃完早饭，来拜年的人就开始上门了，基本上都是卓家这些买卖上的掌柜的。

按照卓立仁母亲前几年立下的规矩，来拜年的人都是全家出动一起登门，她的想法很简单，自己就一个儿子，一走几年不着家，别人家的孩子虽然搂不进自己怀里，听听孩子们嘁嘁喳喳的打嘴仗，一帮淘小子满地乱跑。

老太太虽然看着有点眼晕，再想想自己儿子小时候的模样，心里还是觉得熨帖得很，结果一高兴就给发红包，红包还越给越大，从一开始一个红包一块大洋，到现在的五块大洋，弄得这些掌柜的都有点不敢让孩子们接了。

孩子少的还好点，孩子多的一家五六个，来拜年给老爷太太磕个头，就能拿回去几十块大洋，比他们一个月的薪水还多，这些掌柜的心里就有点画魂，可是不拿还不行，老爷太太还不高兴。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卓立仁的父亲纯粹是为了让夫人开心点，到了后来他也琢磨明白了，把给孩子发红包当成是笼络这些掌柜的手段，明知道回家之后，这些钱落不到孩子们兜里，红包还是越发越大，要不怎么说，天底下的母亲都会说一个谎言，就是妈妈替你把压岁钱存起来。

老爷太太的红包不能不收，这些掌柜的都是人精，自然就会琢磨着怎么回报的事，既然是过年，当然就得想办法弄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稀罕物，什么野鸡飞龙鹿肉熊肉都有。

过去都说山珍海味，东北跟海不搭边，山珍基本全齐，今年就连老虎肉都有，是陈强拿来的，木材厂护厂队的十几个小伙子，年前去牡丹江那边的林场押运木材。

当地的几个猎户正好打了只老虎，他们几个买不起虎皮，凑了点钱买了十几斤老虎肉，带回来托陈强送给老板当年礼，这几年他们的收入比前几年几乎翻了一番，几乎家家都在乡下老家起了新房。

前几年木材厂按照卓立仁走之前的吩咐，已经办起来一个子弟学校，虽然不是那种正规的现代学校，可是条件待遇让人眼红。

所有的孩子不仅上学免费，还管一顿午饭，顿顿有肉，一年冬夏两套衣服，孩子个头长得快，差不多每年都得做新的，旧衣服还可以留给他们的弟弟妹妹穿。

说是旧衣服，其实跟新的差不多，等于是一个孩子上了学，家里的几个孩子都有好衣服穿，所以只要是到了岁数，这些人的孩子一个不落的全进了木材厂的子弟学校，卓立仁的父亲还有话：谁家的孩子到了年纪不上学，就别在卓家的买卖里干了。

过去穷人家的孩子不上学是因为家里穷，没钱供孩子读书，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孩子稍微大一点就得开始帮助家里干活了。

其实这些都是无奈之举，谁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读书识字？不识字当个睁眼瞎，将来长大了怎么可能会有出息，现在就不一样了，卓家老爷给出来这么好的待遇，让孩子上学不仅不会给家里添负担，还能给几个小一点的孩子解决衣服的问题。

夏天的衣服无所谓，有就穿没有就光着，那套棉服可不得了，就算是孩子的，一套全新的棉袄棉裤，怎么还不得十块八块的？就算是铜元，穷人家一年到头能剩下来多少钱？十块钱绝对不是小钱啦。

一个学校就能让别人家的工人羡慕死，卓家的买卖里薪水都比外边的高出去不少，现在只要卓家开始招人，都不用去外边吆喝，差不多天天都有人来打听这里还招不招人了，挤破脑袋都想进卓家的买卖打工，你说这玩意得多招人恨？

只不过卓经武现在已经是市议会的议长大人，就连道台府都要顾忌三分，一般的人还真不敢平白无故来招惹他，要是这些人知道，京城里边还有一个位高权重的大官要成为卓经武的亲家，可能就更没人敢来惹了。

只不过卓经武两口子深知‘出头的椽子先烂’的道理，除了在自家的工人伙计待遇优厚这个事上比较高调，别的事上都很稳重，轻易不会招惹是非。

卓立仁忙乎着端茶倒水，帮着父母招呼这些来拜年的客人，这些人都知道大少爷将来肯定是要接管家里的这些买卖，特别是那些他去美国之前就在卓家的老掌柜的，都知道这个大少爷的底子，谁敢拿他就当一个少爷秧子来看？

再想想他走之前安排的两个人，一个陈强，从木材厂的三柜直接升大柜，一个姜兆君，更是连实习都不用，就当上了两个面粉厂的总经理。

关键是这俩人还真给少爷争气，现在的木材厂加上面粉厂，一年的利润已经占卓家全部买卖的七成，那可都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那些一开始看不惯的人现在不服气也不行啦。

东北人说话有一个特点，就是管客人叫‘戚’，音读成‘且’，第三声，家里来客人了叫来‘戚’了，有人说这个字来自于山东人说的亲戚这个字的发音，因为大部分东北人都来自于山东。

看到来拜年的人越来越多，先来的人纷纷起身准备告辞，过去到别人家拜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前戚让后戚’，除非是特别尊贵的客人，一般人看见后边来人了就会主动告辞，免得给主人添麻烦。

卓立仁叫住了这几位准备离开的客人，说请大家稍等一等，等过一会人到齐了他有话要说。刚才他给大家端茶倒水拿烟递糖的时候就发现，这些人对他的态度有点不一样，说白了就是过分的客气，有点毕恭毕敬的那个意思，甚至比对老爷太太还要礼貌客气。

他心里当然明白这些人的想法，当年他处置那个吕大柜的时候，这些人大多已经在卓家的买卖里边做了很多年，知道一些所谓的‘传闻’也是正常的，说起来无法就是一个‘怕’字。

还有就是他这一次回来，所有的人都觉得他应该会接管家里的买卖，这些人就成了他的属下，这就在‘怕’字后边，又多了一个‘敬’，毕恭毕敬实属正常。

等到人都到齐了，卓立仁先跟父母小声说了几句，站起来走到客厅中间，这些人一直都在注意着他，不等他说话，整个客厅里边就变得鸦雀无声。

孩子们已经被家里的仆人，用糖果点心勾着去了别的房间。卓立仁笑容可掬的抱拳拱手给大家环施一礼：“各位叔伯、各位兄弟，大过年的有劳各位来给家父家母拜年，生受各位了！立仁代家父家母感谢诸位的美意！”

说完了卓立仁又是环施一礼，在坐的人，除了大德胜的陈继盛老掌柜，还有姜兆君的父亲，年岁已高坐着拱手回礼，其他人忙不迭的起身回礼。

陈老掌柜和姜兆君的父亲已经退休了，只不过忙乎了一辈子，突然闲下来实在是有点不习惯，就算是退休了，只要是身体没毛病，一天去店里两遍雷打不动。

卓经武在儿子的建议下，给这二位量身定做了一个新规矩：只要是在卓家的买卖上干满三十年还没什么大闪失，按照退休时的薪水一直领到身故为止。

这条新规在哈尔滨的买卖圈里又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那年头的买卖家也有好心的东家，愿意给退休的掌柜的一些养老金，只不过最多也就是原来薪水的两成到三成，连一半的都没有，卓经武这么干属实已经破例了，照外人的看法就是坏了规矩。

卓立仁对着沙发上的老二位笑笑继续说：“过去这些年立仁一直不在家，都是各位在帮衬立仁的父母打理各处买卖，着实辛苦各位了！立仁这里再一次感谢各位！”

说完了卓立仁抱拳拱手给大家施礼，众人纷纷回礼，连说不敢当一类的客气话。卓立仁摆手示意大家不用客气：“各位，立仁今天有句话，所以要稍微耽误大家一会”

大家一下子就都消停了，他们留下来没走，不就是想知道这位大少爷什么时候接管家里的买卖吗？现在最关键的部分来了。

卓立仁当然明白这些人对心思，也就直说了：“各位，立仁这一次回来还是不能在家久留，很快就要离开这里，而且以后也不会常在哈尔滨，家里的事情还要诸位尽心尽力的照看打理，立仁再谢大家啦！”

卓立仁刚刚说完，别人还没说什么，那位陈老掌柜的说话了：“我说大少爷啊，不是我倚老卖老不知道进退，你这就有点离谱了吧？我听说你去外国读书也读完了，既然现在回来了，就应该好好帮着老爷太太把家里的买卖管起来，少年人喜欢玩没问题，可是该有个度，你这倒好，回到家里屁股还没做热乎就惦记着往外跑，老爷现在是议长大人了，还要操心那些国计民生的大事，你就不能待在家里帮帮老爷？对不住了老爷太太，我不是不尊敬少爷，我是心疼老爷，还请老爷太太责罚。”

这老头说完了，颤颤巍巍的就想从沙发里边站起来给老爷太太施礼，可是这个沙发又软又深，老头挣了几下都没起来，卓立仁赶紧过去按住了不让他起来。

这老头还以为卓立仁不高兴了，可是抬头仔细一看老爷太太，还要少爷的脸上，不仅没有生气的样子，还都笑得挺开心，这下可把这老头给笑糊涂了。

卓经武怕他着急连忙给他解释：“陈师傅，不是咱家孩子不孝顺不懂事，是咱们家的这点买卖已经容不下这孩子了，您觉得我这个议长的官挺大是吧？这小子现在的官比我还大，您说是让他出去做官的好，还是让他把官辞了，回家来做买卖的好啊？”

卓经武不解释还好点，让他这么一卖关子，越说越糊涂了，不仅陈老掌柜的糊涂了，所有的人都糊涂了，看看卓经武好像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再看看卓立仁与没有否认的样子，想问又有点不敢问，还是让别人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