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女孩的父亲就回来了,看见那天来过的少年又来了,很高兴的表示欢迎,可惜的是现在是真的是家徒四壁,没啥东西招待客人了,卓立仁告诉他自己今天来是有事要跟他商量,不是来做客的,请他不要那么客气,**听见这话,下意识的扭头看了自己闺女一眼,又马上回过头来听卓立仁接着说。
卓立仁这一次来了一个单刀直入,直接问到他最感兴趣也是最担心的问题,像**这样读过书还有一身好功夫的人,怎么可能就窝在这么个破败不堪的糟心地方,还让自己的老婆孩子跟着自己受苦?不把这个事弄明白他不敢往深里谈。
**听到卓立仁的问题,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好半天也没吭声,似乎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不过很快他就拿定了主意,要把自己的事情和盘托出,人家已经这么直截了当的问出来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晚的事。
原来**在得知自己的父母兄弟都死于瘟疫之后,就赶回家乡想继续种家里那十几亩地,结果回去发现地被别人强占了,他在气愤之下去县衙告状,又被人家设套打了个半死,好不容易回到上海,养了半年多才缓过来。
有一天他告诉妻子自己要去外地干活,过几天就回来,其实他是偷偷潜伏回到家乡,连夜把那个强占自己家土地的恶霸全家老小杀了个精光,自己又从家乡逃回上海,他以前在上海是给一个大户人家做保镖兼护院,老婆闺女也住在人家,缝缝补补洗洗刷刷的,每个月还能赞下两个钱,日子也还过得去。可是后来他潜回家乡连杀十几条人命,也知道衙门不会轻易放过此事,万一要是被人知道自己在哪里做事,被衙门来人按在家里都没地方跑去,再说还有老婆闺女跟着,怎么跑?
他就带着老婆闺女离开了原来干活那家,躲到这个破败不堪乌烟瘴气的贫民窟里,想的就是小隐于市,藏在人堆里最难找,而且这里边都是穷哥们,互相之间也能有个照应,真要是来人抓自己,吆喝一声呼啦就是几十号人,怎么也能对付一阵子吧?
这个秘密一直藏在他心里,压得他也是难受,说完了这些他很是歉疚的看着妻子,这几年下来,这个过去在家里一直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跟着自己可是没少吃苦受累,连件新衣服都没穿过,天天睁眼忙乎到闭眼,没一天舒心日子,连闺女都跟着受罪,一个月也吃不上一回肉,这想到这里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眼圈都红了。和自己男人深情对视的女人一脸的温柔爱恋,一点埋怨不满的意思也没有,好像自己过的还是像做姑娘时的锦衣玉食一般,让旁边看热闹的卓立仁想起来他上一辈子在广东听过的一句话:有情饮水饱!
狗粮差不多吃饱了,应该来点实际的了。卓立仁咳嗽一声,开口打断了人家两口子含情脉脉的对视: “那个,我说老张啊,看您这岁数今年能有三十多?”
“啊,不敢当公子下问,小可今年三十有五”
“是这样,我看您这岁数跟我父母的年纪有点相似,要是不嫌冒昧我就称呼您张老叔如何?”
“这可不行!那怎么敢当?您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身份不同天差地别,这怎么可以,…”这个**脸红脖子粗的直摆手,说什么都不肯让卓立仁那么称呼自己。
“哎呀这就不好办了,那您说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好说好说,怎么叫都行,我就是一个做苦力的,没那么多讲究,您就叫老张或者叫名字都行,您要是不嫌弃我高攀,就叫一声张兄弟最好!”
“这样不好吧?这个年纪辈分还是不能乱,要不将来容易出问题的,您说是不是啊老张?”
这个**还想继续跟卓立仁客气几句,坐在他旁边的妻子突然用脚尖轻轻踢了他一下,把他弄得直愣神,回头看着妻子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他那个一直是温温柔柔笑眯眯的妻子用大眼睛狠狠的剜了他一下,似乎是在责备自己男人的不解风情,又用眼角余光仿佛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坐在角落里低头缝补衣服的女儿,意味深长的对自己男人抿嘴一笑,低头继续做着手上的活计。
**看了看妻子,又看了看闺女,这才想起来,一般家里要是来了邻居客人,这丫头早就躲到旁边木板隔成的她自己的小屋里去了,今天怎么这么奇怪,还赖在这里不走?想到刚才妻子那神秘的笑容,突然间他恍然大悟,怪不得人家公子不肯叫自己兄弟呢,这要是将来一旦有点啥情况了,这不就差辈了吗?
想到这里这个**脸上的笑容就有点勉强了,皮笑肉不笑的挺难看,也不会说话了,就知道一个劲的让卓立仁喝水卓立仁连着喝了满满两大海碗,再也喝不下去了,就跟**告饶:“张老叔,咱们还是说点正事吧,这个水我实在是喝不下去了…”
“噗嗤!”旁边那娘俩都被逗乐了,那丫头低着头吃吃的偷笑,她娘用手背掩住口勉强忍着不敢放开了笑,娘俩都笑得肩膀耸动浑身直颤,看着就挺辛苦!后面金明他们也是憋得难受,还不敢乐出声,都知道自己家少爷心眼小报复心强,让他惦记上就糟了,他们几个最近都被少爷用各种借口扣过薪水,本来就没多少,再扣就得倒找给少爷钱了。
卓立仁这张小脸都已经囧得由红变紫了,人家娘俩笑他没辙,金明他们几个也笑,这就是叔叔能忍婶子不能忍了,回头就骂:“乐乐乐就知道傻乐!还不出去买点酒菜?一点眼力见没有的二货,下个月的薪水没了…”
侯波还想努力争取一下:“那个什么,少爷,下个月的薪水你已经扣完了,再下个月的也扣完了,要不,还是扣下下个月的吧?”
“滚!再啰嗦把你一年的都扣了…” 侯波不敢再逗了,抱头鼠窜,跟着金明他们出去买酒菜去了。
卓立仁回头看着**跟没事人似的接着唠。**心里却有点想法了,刚才那几个人他都注意看过,他自己就是一身好功夫,人家身上带着功夫他也能看出来,应该都是好手,看见他们跟这个主子家的少爷嘻笑打闹没有一点隔阂的样子,完全没有一般人家主仆之间高低贵贱之别的那种浑合劲,让他看着就舒服,心里熨帖。他也想有这种东家,不拿自己当下贱的奴才仆人,甚至可以像他们这样,跟一家人似的那有多好啊?可是这种事是可遇不可求的。
闲聊很快就进入了正题,**原来以为这个公子哥是为了自己闺女来的,等到卓立仁一本正经开始唠正事,他才明白人家根本就不是那种只知道泡妞的公子哥。
卓立仁问的是**现在做工的码头工人有多少,都是什么地方来的,是不是抱团,大概可以分成几波,能不能吃饱饭,有了头疼脑热小病小灾的有没有钱看大夫,不同地方来的那些人互相之间有没有合作的可能等等这些。把**问的摸不着头脑。
情况都了解的差不多了,卓大少爷闷头想了半天也不吭声,**看看妻子又看看闺女,再看看卓立仁,心里七上八下的有些没底了。卓立仁把自己的想法理得差不多了,金明马涛他们也把酒菜买回来了,卓立仁让大家先吃饭,跟**和金明他们说过一会还有事情要说,酒少喝点意思意思得了,别喝多了等一会耽误事。
既然心里都有事,大家也就基本上没喝酒,风卷残云般把满桌子连肉带菜全部消灭了,金明他们又帮着把桌上的餐具都收拾下去,等到桌子上面都干净了,那丫头手脚麻利的烧了开水,把金明他们买回来的茶叶给沏好了,自己又安静的躲到一边,坐在小板凳上补衣服,也不管她爹娘用眼神让她离开的提示,反正就是不走。
卓立仁让大家都靠近坐下,用不好意思的口气请**的妻子去门口看着点,他下面要说的话有点要紧,不能让外人听见,结果**的妻子还没起身呢,那丫头一抬腿噌得一下就到了门口了,把这些人都给看呆了,这丫头的腿脚也太利索了吧?包括卓大少爷他们也是后来才知道,人家丫头五岁就跟她爹习武了,起小就当儿子养的,打的一手好拳脚,一般三五个人都近不了身。
**这两口子面上还没什么,心里可就不那么淡定了,两口子一对眼,这心里就有点无奈与苦涩,都说女生外向,看来还真是,这还没怎么着呢就上了劲了,听风就是雨的,自己家的小棉袄好像有点漏风呢!
卓立仁先问**:“张老叔,还有金明你们几个都坐近点,我有一个想法要跟你们商量,等我说完了,咱们一起说道说道这个想法能不能成好吧?”大家自然都是点头说好。
“我这些天大概了解了一些这上海滩的情况,现在的上海人口已经有大几十万,连人带地方让外国租界占了大半,有十几个国家的租界,上海最好的地方都被租界占了,最好的买卖工厂店铺也都在租界里边,人家派兵带着洋枪洋炮,占着咱们的地界,开买卖做生意,根本就不归这大清朝管。这玩意虽然不讲理,可是咱们谁也没办法是吧?”
听的人都点头,可不是嘛!谁能管得了那么大的事啊?问题是管不了的事情你说它干嘛呀?
“我这么想来想去的,总觉得这个事虽然不好管,可是还不能不管,问题是怎么个管法。”
“啊…”这一下听的人全傻了,自己不是听错了吧?
“我知道你们都不相信,不过听我把话说完了你们就明白了。我不是说想去把那些洋鬼子都赶走,再把租界收回来这种,那玩意别说是我,就连朝廷都没辙,我也没啥好办法。我的意思是这样,你们想想啊,这几十万人口,租界一半外面一半,别管在哪干啥,都得吃喝拉撒睡吧?都得穿衣戴帽穿鞋穿袜子吧?都得烧煤烧柴火吧?外面进来那些洋货得有人给他装卸吧?
反正就是一句话,得有人给他们干活,他们才能活下去,没人给他们干活,那个租界就会变成一潭死水,别说没有新鲜蔬菜水果,他们连屎尿都倒不出去,都得放在家里臭着嘔着,没几天就能熏死他们,既然这样那我想问问你们,这些干活的人从哪里来?谁来管他们?出了事谁替他们说话?老板不给钱或者随便扣钱,谁帮他们出头?生病谁受伤给他们治?这些人这些事谁来管呢?”
**傻呵呵的看着卓立仁,这些话他以前也想过,可是没有答案,这里说的不就是他这样的人吗?他们的辛酸苦难有谁知道?没人知道也没人在意,谁会在乎一个臭苦力?受了伤要是不能及时治疗就是等死,多少人就是一个小病小伤就一命呜呼了,现在这个富家公子却说出来他们的心里话,这让他非常激动,可是激动之余又有些想不明白,你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又能做什么呢?
卓立仁说得有些口渴,拿起茶碗猛喝几口,放下碗继续说:“你们想想我说的话,我的意思是,咱们没办法去管那些官面上的事情,可是不论是谁,就算再厉害的人,他也离不开日常生活中这些琐碎细致的小事情,也就是离不开这些给他们干活的人,咱们管不了衙门,也管不了那些洋鬼子,可是咱们能管得了咱们自己啊!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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