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伙计的话，那几位在休息区的老客互相之间打量着，想知道是谁请客，又都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这时候有一位六十多岁，浑身上下瘦得皮包骨，头发胡子全都白了的老爷子，从他躺着的铺位上爬起来了，一抖手把蒙在自己脑袋上的手巾薅下来，迷目瞪眼的冲着那个伙计就开喷：“二嘎子，爷我刚进了宫，老佛爷赏的一桌上八仙席面，还有一壶玉堂春，我特么都倒上了，让你个小兔崽子一嗓子就给我喊回来了，你得赔我…”
叫二嘎子的小伙计皮头皮脸的跟这老头犯贫：“三爷爷，您那玉堂春我可赔不起，要不我陪您一壶童子尿怎么样？还热乎的那，这玩意专治您那老寒腿，也不用您倒找我两个，隔壁烂肉面来一碗就得嘞！”旁边看热闹的都是哄堂大笑，看这样子这种对话应该是每天都在这里发生，大家伙都把这种玩笑当成一个乐子，这也是他们每天里难得的轻松惬意的时间。
旁边一个白胖白胖的老头，跟刚才那位’三爷爷’差不多的花白头发，下巴上光秃秃的一点胡子都没有，别人都是浑身上下□□的在那休息，只有他腰里裹着一条大毛巾。他抬头看着二嘎子问：“二嘎子，今儿个没见那几位老哥哥来啊？这是哪位大仙下凡了？我得拜拜，得了好处装糊涂，可不是咱们北京爷们的德性！您老几位说是不是这个意思？”
旁边的几位都跟着附和：“就是就是，那不能够！得问明白了，怎么着也得说声谢谢不是？”
二嘎子用手一指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的卓立仁：“就是这位小爷请客，您老几位有什么话冲他…”
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注视在卓立仁身上，他也不敢再那么坐着不吭声了，连忙起身双手抱拳转圈一礼：“各位叔叔大爷，给老几位请安啦！小的姓卓，随父母刚从外地搬过来的，就住这附近，也没个机会给各位长辈请安，正好今儿个遇上了，多少那么点意思，就算是晚辈的一点心意！还请各位长辈不要嫌弃！”
“嘿！这小爷们会说话！长得就那么体面带劲，更会办事！这是哪家的孩子？真不错！”
“就是就是！看着就那么俊！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孩子，看看人家这份家教做派！不错不错…”
“哎我说三哥，您知道咱们这跟前有新搬过来的吗？我怎么没听说啊？”
那个白胖白胖的老头想了想就问卓立仁：“小爷们，你说你姓卓是吧？我隔壁头俩月倒是搬过来一家，也姓卓，不会就是你家吧？”
这老头这么一说别人都不说话了，都听他跟这个少年怎么说。卓立仁先问了问这个老头住哪，一听还真是跟自己家住邻居，赶紧跟人家套近乎寒暄起来。旁边的人这才知道原来是这个老头的邻居，纷纷跟他打听情况，看起来这个八卦的毛病不仅仅是女人的特权。
卓立仁跟这个老头聊起来之后才知道，这个老头姓富，大家都叫他富三爷，也在旗，满洲镶黄旗人，祖上在乾隆年间做过军机大臣，那时候卓立仁父母现在住的那条街有一大半都是他们家的，后来没落了，到了八国联军进北京，慈禧太后西逃，他们家业太大没跑了。
要是被其它国家的军队占了吧还好点，至少损失没那么大，他们家倒霉就被日本人看上了，这些小个子罗圈腿的禽兽从他们家邻居那里得知这半条街以前都是他们家的，觉得这家人的钱肯定是老鼻子了，竟然把他的爷爷还有两个大爷拷掠致死，他父亲实在是顶不住了就把家里埋藏的那些金银财宝全都交给日本人了，虽然保住了小命，结果就是一夜回到解放前。
等到八国联军走了，他们家也就剩下宅子这些日本人抢不走的东西，能拿走的啥都没留下，他父亲因为被日本人拷打的太厉害，再加上气急攻心，不到一年就没了，原来那么大的一个家族就剩下他和几个侄子侄女，靠着出租那些宅子的租金过活，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卖一个宅子，过两年再卖一个，就这么对付着一直过到现在，卓立仁父母现在住的那个宅子就是那个回乡守制的侍郎从他手里买的。
看到旁边的人修脚的修脚，搓澡的搓澡，都去享受卓立仁提供的好处了，跟前就剩下他和卓立仁两个人了，这位富三爷凑近了小声跟卓立仁说：“小爷们，回家问问你家大人，还买不买宅子了？我最近有点急用，要是能买价钱好商量，我还有两个宅子，就在你家两边一边一个，要是都买了将来就能连起来，那可是老大一片了，想当年的王府也就是那样了吧！”
卓立仁就懵了，一左一右？我们家右边那个不说了，左边那个不是你现在住的宅子吗？都卖了你自己住哪啊？再说了也不用都卖了，卖一个还不够你们家对付着过几年？有必要把两个都卖了吗？
卓立仁想了想，突然心里一动，好像想到了什么，看看附近没人，也小声问道：“老爷子，我倒是听我父母说过还想买两个宅子，因为我们家的亲戚很快就要来北京了，总得有地方住吧？。不过有个事我得问明白了，你这是要把宅子全卖了是吧？要是就为了过日子，您可不用这样，您现在这么弄，应该是有了什么赚钱的法子，我虽然小不懂这些事，不过我要是回去跟父母说不清楚这个事，恐怕他们也不一定就敢买不是？所以说还得劳您驾，多费点唾沫星子跟我说说，您是怎么打算的…”
这位富三爷就有点含糊了，说吧怕走漏风声，不说吧，又担心这小子回去跟父母说完了，人家真不一定敢买，想了想还是觉得，就算是说了，他一个小屁孩能明白什么，这么好的一个赚大钱的机会可不能再错过了，自己家今后能不能再一次发达起来，就看这一次能不能抓住机会了！
想到这里富三爷神秘兮兮的跟卓立仁说：“行啊小爷们，我就跟你说说，你可别出去可哪替爷我散去？我听说啊，现在上海那边的人都疯了，买那个什么股票？说是几天就能翻番，都发了大财了，我打算着赶紧把宅子出手，换成现钱去那边看看，我可跟谁都没说，就跟你说了，这一次你要是能成全咱爷们，等到赚了钱我分你一成怎么样？”
卓立仁就乐了，他心里其实已经模模糊糊的猜到了，这位富三爷可能就是想去上海买股票，那边的股市里，橡胶股票这颗雷现在还没有彻底爆炸，可能有极少数的人已经得到了消息开始逃跑了，可是还有更多的人还在像富三爷这样，把倾家荡产凑出来的真金白银往股票上砸，也就是这些人最终成全了那些骗子，也成了那些提前知道了消息的人的接盘侠，最后理所当然的成为了这一场大骗局的代罪羔羊。
刚才卓立仁还想着，怎么能想个办法给这位富三爷提个醒，也免得这老头掉进去，可是后来听到这个心眼子不地道的糟老头欺负自己年纪小，还哄骗自己说将来给一成的好处，心里就有点腻歪，也就不想多那个嘴还怕招人烦，再加上就算他现在就动身往上海赶，等他到了地方那边恐怕早就炸锅了，他就算再傻再财迷也没那个胆子敢瞪眼往坑里边跳。
卓少爷做出一幅迷糊样子，点点头说自己回家就跟父母说，还问什么时候可以办手续，大喜过望的富三爷马上就说随时都可以，而且价钱也好说。卓立仁跟他约好了明天早上八点见面，让自己的父母先过去看看房子再说，富三爷自然一口答应。
卓立仁和谭小春穿好衣服离开浴池，又来到了卓立仁伯父家，这一次那哥俩都回来了，小哥仨见了面都很开心，卓立仁问他大哥那个考试现在怎么样了？卓立言说一切就绪，就等着下个月开考了，现在已经有不少南方来的考生到了北京，参加考试的大部分都是南方来的，北方的尤其是北京的很少，要不是这样，这么大个国家就那么一百五十个录取名额，怎么可能年年都招不满呢？
听到一切正常卓立仁就放心了，他现在最怕的就是换考题了，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过，他已经把那些考题背的滚瓜烂熟，现在要是说换就换，卓立仁恐怕连咬人的心思都有了。卓立言还告诉他一个好消息，在这一次参加考试的所有考生里边，一共只有三个是在旗的满人，只有他身份最高，是正蓝旗协统，算是贵族了，所以朝廷里面又给了一个特别恩典——加分，在正常的考试结果上单独给这些满人考生加三十分，而卓立仁就更牛掰了——加五十分。
这让卓大少爷实在是有点哭笑不得了，他跟大哥开玩笑说自己要是考了满分怎么办？还加不加分呢？结果大哥告诉他一个把他吓得魂飞魄散的可能——如果考的太好就有可能被朝廷留下，直接’恩荫进士’，马上录用进朝廷，提三级授职。
卓立仁想想也就明白了，满清朝廷这不是给他们这些旗人’恩典’，应该是怕他们考不上丢人，所以才有了这个’恩典’。在这些满清官员看来，还是在中国做官才是正途，去外国留学都是那些不成器的，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那个年代就是这样。
跟大哥说好了去学政衙门里递名贴交简历这些具体细节之后，卓立仁没有回家吃饭，也不想在伯父家吃，就邀请大哥立言和小弟立文一起出去吃北京地方特色小吃，加上谭小春，这小哥四个勾肩搭背的从家里出来，直奔离家不远的北来顺，因为立文嚷嚷着就想吃涮羊肉，就属他最小，当然得可着他了。
四个人点了一桌子的肉，卓立仁开始还想着一半肉一半菜，免得太腻了，立文就挤兑他抠门舍不得，把他弄得没办法，只好让他们按自己喜欢的来就是了，结果就是满满当当一桌子肉，立文还说上一次他能这么放开了吃肉还是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他还在上小学呢，弄得立言都有点吃不下去了，卓立仁也有点唏嘘不已心里发酸，这个事他也没办法，就是劝着立文别吃太多了再撑着。
伯父家的情况卓立仁也能明白个差不多，就看着自己父母第一次去的时候，家里给上的是普通的茉莉花茶，在北京喝这个茶倒是没问题，可是老爷子不是一般人呐，礼部侍郎已经是真正的高官了，稍微讲究一点的都是喝南方的那些名茶好茶，什么龙井毛峰明前雨前之类的，不会喝茉莉花茶，而且那个茶都是陈茶，就能看出来那个家里的情况不是很好。但是这些事他管不了也不想管，只要那个家里还是那几个老人当家，他就根本不会靠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