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野最终还是定了闹钟,还一次性定了三个,因为怕自己真的起晚。
但是很明显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可能是来见裴泊阑家长的缘故,他的神经一直绷着,躺在床上即使很困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很快睡着,到最后眼皮子实在撑不下去才迷迷糊糊阖上,睡得也不沉,闹钟一响他就睁开了眼。
两点零五分。
关掉闹钟他先是发了会愣,直到卧室的门在外面轻轻扣响。
霍野起身过去打开,裴泊阑正在门外。
“还困吗?”裴泊阑问。
霍野摇了摇头:“不困了。”
“是现在就要去钓鱼吗?”他又问。
裴泊阑看了眼他左侧脸上被压出来的那一道睡痕,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这会太热,晚点去吧。”
“好。”
霍野点头,也没有想既然还早为什么裴泊阑现在就过来叫他。
“去洗把脸。”裴泊阑说,“带你去个地方。”
“好。”
霍野速度很快地用凉水冲了把脸,又在镜子前把自己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压下去,下楼去找裴泊阑。
裴泊煜精力很旺盛,没有午睡的习惯,看见霍野下楼,他握着手柄打游戏,头也不抬地说:“早啊。”
下午两点十七分,霍野很淡定地说,“也不早了。”
“你们要出去?”裴泊煜问。
霍野点了点头。
“哦,我哥在院子里等你。”
“好。”
霍野直接去了外面的院子,出去的时候看见裴泊阑正在打电话,他放缓脚步。
裴泊阑的电话时长很短,等他挂了电话的时候,霍野也刚好走到他面前。
“是要去哪?”霍野问。
没有回答他,裴泊阑却问:“喜欢骑马吗?”
霍野愣了一下,想点头,想到什么他又说:“没骑过。”
甚至连马场都没去过几次,只在上初中的时候,霍父有次和一个富商谈生意,两家人约定周末去骑马,大概是为了充面子,霍父带上霍桥后,又很少见的那次也带上了霍野。
是一只毛发很明亮的浅棕色纯种小马驹,霍野第一眼看上去就很喜欢,想伸手去摸,最后还是在霍父警告的眼神中将手尴尬地缩了回来,然后坐在观众席一脸羡慕地看着霍桥骑着小马驹在马场奔腾了一圈。
“想不想去试一试?”裴泊阑又问。
霍野睁大眼睛:“现在吗?”
一位穿着深色衬衫白色马裤的男人开了一辆观光车过来停在他们面前。
“上车吧。”裴泊阑说。
霍野上了车,裴泊阑同样在刚才过来的那位男人的搀扶下坐进车里。
车子发动前,余光瞥见一道黑色身影,霍野扭过头看,裴泊煜已经地坐在了后座, 正从容地看着他:“你们要去马场?”
霍野快速瞥了一眼裴泊阑,只好点头说:“对。”
“一起去一起去。”裴泊煜粲然一笑,“我哥已经一年多没去过马场了。”
自从出车祸坐了轮椅后就再也没有去过了。
霍野一怔,偏头去看身边的人。车子行驶带起来的风将他额前的碎发吹起来,凌乱地搭在额前,那道总是紧皱着的浓黑的剑眉在裴泊煜的喋喋不休中皱得更深。
“再话多就下车!”
裴泊煜顿时哑了声。坚持了不到半分钟,他又忍不住扒着身子往前很近地贴在霍野耳边说:“不过,我那匹马真的贼帅,待会让你骑一下,我可从来不给别人骑的,摸一下都不行,但毕竟你是我——”
后面的“嫂子”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裴泊阑冷声叫停了车,然后命令他:“下车!”
两分钟后,被扔在路边的裴泊煜,边摸出来手机发信息,边冲着已经扬尘而去的观光车怒吼。
“不就是贴了一下嫂子的耳朵嘛,至于这么小气?!”
车开得快,风太大,这句话霍野自然没有听到,但也有可能是他想事情太专注的原因。
“是因为公司太忙,一直没时间去。”裴泊阑忽然说。
霍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是在解释杰森说他已经快一年多没去过马场这件事。
可是就算公司不忙裴泊阑又怎么会去马场呢?他现在别说骑马了,就是起身走路都需要旁边有人搀扶。
“就算现在骑不了马,那边也会有比赛。”裴泊阑又说。
霍野问:“你很喜欢看马术比赛?”
“算是吧。”裴泊阑说,“以前看的比较多,后来就很少看了。”
霍野点了点头,没再问为什么后来看得很少了。
观光车开过一段柏油路,又开进了一片草地,拐弯的时候霍野才察觉后座上少了个人似的,问裴泊阑:“杰森怎么办?”
裴泊阑:“不用管他,他会自己联系车过去接。”
霍野点了点头:“哦。”
他突然有些好奇,裴泊阑家到底有多大,有多少辆观光车?
霍野和裴泊阑率先到达马场,饲养员过来轻点了一下头:“少爷。”
裴泊阑:“带他去换件衣服。”
“好的。”
霍野在饲养员的带领下去更衣室,换好衣服出来饲养员又递给他一个黑色头盔。
霍野接过来,没着急戴在头上,而是抱在怀里,跟着饲养员穿过左侧走廊,去后面的训练场。
很长的一条长廊,上面挂满了各种照片,是裴泊阑从四岁开始学马术课得奖,再到他每年参加的大大小小的比赛留影,贴满了整堵墙。
霍野往前走,视线快速扫过每一张照片,以及相框下面用黑色字体备注着的比赛地点和年份信息,从裴泊阑四岁开始一直到八岁,中断了两年,然后又从十一岁那年继续,他参加过的每一场比赛都有被清晰且很好地记录。
拐过一个拐角,是另一面崭新的墙,上面同样挂了照片,是最新的年份,但只有三张,最后一张照片下面,立着一个透明的玻璃柜,里面安静地摆放着一个金色奖杯。
霍野脚步一顿,侧头看着那块奖杯,准确来说他应该是在看奖杯旁边的相框。
一直走在前面带路的饲养员听见身后停下来的脚步,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霍野是在认真看照片后,并没有催促,而是默默站在一旁等。
霍野视线落在那张照片上,微微怔愣。
穿着一身白色骑士服的裴泊阑手里握着奖杯,他的左侧站着一位很高大的男人,右侧是一位挽着长发的女人,三个人站在一起,男人左手很自然地搂着女人的肩膀,女人则是歪着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笑起来的时候衬得她那张本就优越的脸更加好看,小小的裴泊阑就夹在他们中间,酷着一张同样好看的脸。
跟前面所有的照片不同,这张照片下面没有任何的年份信息或者赛事介绍,只在照片的最下端空白区域,用黑色签字笔写着一句话——
“我们小阑,永远是爸爸妈妈的骄傲!”
字迹细长娟秀,末端画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爱心,大抵是画上去的年份有些久,黑色笔墨已经有些泛白。
“酷吧。”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霍野回过头看,杰森换好了一身装备,手里正抱着一个黑色头盔。
“八岁就拿下国际青少年马术联合会旗下最高星级马术障碍赛金奖。”杰森笑了一下,“至今无人打破记录。”
八岁?
霍野想到什么,问:“为什么这里没有他九岁和十岁的照片?”
闻言,杰森嘴边的笑意忽然敛去,脸上的表情罕见地有几分凝重。
霍野反应过来自己可能是问了一些侵犯到人家家庭**的事情,刚想出声道歉,杰森就在这时开口说:“因为那两年里时间里他在接受心理治疗,没有参加过任何比赛。”
霍野原本想要说的话卡在喉咙里,他转头看向杰森的脸,表情有些僵硬。
“心理治疗?”
一个才**岁的孩子,在接受心理治疗?开什么玩笑!
“嗯。”杰森看着那张照片,停顿了足足有半秒时间,他才说,“那天他得了奖,和我小叔叔还有婶婶,也就是他的爸爸妈妈,一起在领奖台上拍下了这张照片,那是对我哥来说很难忘的一天,因为那天他在自己最喜欢的一项比赛中拿到了奖,也是在那一天,他失去了自己的爸爸妈妈。”
杰森的声音越说越轻。
“车子意外失控的时候,小叔叔和婶婶同时紧紧抱住了他,所以他才会幸运地在那场惨烈的车祸中活了下来。”
“小叔叔,婶婶,还有车上的司机,全都当场死亡。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杰森说完,走廊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仅仅在一天时间内,裴泊阑得到了年少时期最高的荣誉,但很快又尝到了父母离世的撕心裂肺的痛。
无法想象被困在车底的时候该有多绝望,明明那时候他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尖锐的石头,霍野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好半晌之后,他听见自己哑着声音问:“那他在治疗的那两年里,恢复得好吗?”
杰森眉毛忽然皱起。
“不太好。”他说,“我哥小时候本来就高冷,经历了那件事情之后话变得更少,准确来说他是彻底封闭了自己,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抵触外界的一切,只有我哭了闹了他才肯开门,爷爷发现后将他送到国外治疗了两年,之后又回国一直在接受治疗。”
“一直?”霍野及时抓住话里的信息,问他,“现在也还在接受治疗吗?”
“十八岁之前是,十八岁之后心理医生已经很少来家里了。”杰森说,“也不知道他在那一年里又经历了什么,又或者是谈恋爱了。”
霍野看着他,杰森又笑了一下:“放心,不是谈恋爱,据我所知,你可是他初恋。”
霍野摸了摸鼻尖,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可能留下来的那些伤疤终于被时间抚平了吧,总之,他释怀了很多,还有很多事情我都是在后来听爷爷和家里人说的。”杰森说着又去看那张照片,轻声说,“他那时候,过得很辛苦。”
霍野眨了一下眼睛,没有说话。
杰森视线移到照片上裴泊阑那张酷冷的小脸,砸了咂嘴话锋一转:“不过,我哥他还真是从小就很酷啊。”
是酷,但也很好看,很帅,跟个模特似的,那么小的年纪,身材比例就那么好,腿还那么长。
霍野又抬头去看上面挂在墙上的那张照片。
那是二十八岁的裴泊阑,一身暗红色骑装,身下的黑色骏马前蹄扬起。马背上,男人身姿挺拔,五官轮廓立体可辨,那是一张无可挑剔的脸,鼻梁高挺,下颌线优越,微微眯起的一双眼里,眼神锐利,透着沉稳而又冷静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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