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珠顺着玻璃窗缓缓滑落，留下一道短暂蜿蜒的水痕。
霍野垂着眼皮，鸦羽般的睫毛轻颤。
“会不会觉得冷？”
男人低沉醇厚的声音，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霍野出门前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卫衣，但车内暖气开得很足，他摇了摇头，如实道：“车里很暖和。”
“嗯。”男人应了一声，就又恢复沉默。
霍野偏了下头，眼角余光瞥见旁边的人动了动，紧接着就看见他右手捏拳在自己腿根轻轻锤了捶。
前面正在开车的司机注意到动静，忙问道：“少爷，您的腿又开始疼了吗？”
裴泊阑：“没事，到家再说。”
司机不放心地从后视镜瞥了一眼，不着痕迹地加快了些车速。
霍野盯着裴泊阑的腿，好半晌，嘴唇嗫喏着动了动：“你的腿......”
裴泊阑刚才一直坐着轮椅，连上车的时候都是司机扶着他上的，动作间，看得出来很吃力。
裴泊阑双手自然地搭在腿上，不疾不徐解释道：“落下的旧疾，一到雨天就容易疼。”
霍野点点头，一年前裴家大少爷出车祸导致双腿残疾，当时的新闻特别火，这事他是知道的。
想到车祸，霍野不免想起来自己上辈子也是因为车祸而死，直面死神时候的那种恐惧感他到现在记忆犹新。
“抱歉。”裴泊阑看着霍野愈发变白的脸，“我的腿这样，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霍野摇了摇头。他只是想到了一些不太令人愉快的回忆。
目光再次落到裴泊阑的腿上，霍野有些黯然，也不知道他的腿还能不能......
“在做康复治疗。”裴泊阑说。
霍野点了点头，又十分真诚地祝愿他：“早日康复。”
裴泊阑：“好。”
霍野顿了顿，没再继续话题，视线移回的时候不经意扫过裴泊阑被雨打湿的半边肩膀，忽然顿住。
刚才外面那阵雨下的着实不小，但自己身上并没有淋湿半点。
想到那把倾到自己头顶的黑色雨伞，霍野内心一动。看来，外面的那些传言也并不一定为实。
裴泊阑是个很贴心的好人。
——这是霍野对裴泊阑的第一印象。
车子驶出市区，直接开往郊区的天鹅湾。
天鹅湾，整个A市最豪华的权贵别墅区，依山傍水而建，占地面积广阔，独门独院，听说那里面的一栋别墅能抵得上外面的几个大型商场，电影院，棋牌娱乐健身室一应俱全，是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得到的地方。
霍野只听说过这个地方，还是第一次亲自来。
别墅前院很大，车子沿路开了好几分钟，才抵达车库。
车库电梯直达地面，叮的一声门打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转过身来，看清来人，放下手里正在浇花的水壶，恭敬地叫了声：“少爷。”
裴泊阑点了点头，转头对霍野介绍道：“这位是吴伯，家里的管事。”
霍野：“吴伯好。”
裴泊阑在A市有好几套房，平时上班都住市区公司附近的公寓，有客人拜访也是在那边接待，很少直接把人带到这里。
除非是很重要的人。
吴伯弯腰鞠了一躬，同样恭敬地叫了一声：“小少爷。”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弯腰鞠躬叫“少爷”，霍野不免有些局促，更何况对方还是要比自己大好几旬的长辈，更加难为情了。
裴泊阑：“晚饭厨房已经在准备，吴伯先带你熟悉一下这里，我换件衣服马上下来。”
霍野点了点头：“好，不着急。”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你快去换吧，别着凉了。”
裴泊阑颔首，被人推着进去。
别墅很大，地下一层地面三层，一楼是客厅和茶室，二楼是卧室，三楼是平时休闲娱乐的地方，有一块能欣赏整个天鹅湾秀丽风景的露天阳台和碧蓝色S形大泳池。
吴伯尽量详细地一一介绍。霍野听完只有一个感受——有钱人的生活，真好！
“这间就是您的房间。”吴伯说，“少爷就住在对面。”
霍野看着比霍家客厅还要大的次卧，虽然很想体验一把住这种房间睡觉是什么感觉，但作为客人最起码的礼仪他还是懂的。
“不用不用，我睡客卧就行。”
虽说是要和裴泊阑协议结婚，但他没打算在这里长期住下去，后面找到房子，还是自己出去住比较方便。
说起协议结婚，霍野想起来，还有很多细节没跟裴泊阑商量。
对面卧室的门忽然打开，裴泊阑换好衣服按动着轮椅从里面出来。
他脱下西装，换了一身浅色休闲的家居服，整个人看上去比刚才柔和了许多。
“先下楼吃饭吧。”裴泊阑出来说。
霍野：“好。”
刚才上来的时候吴伯带着他走的楼梯，裴泊阑坐着轮椅不方便，所以下楼的时候他们乘坐的电梯。
别墅内每一层都有电梯，这很方便。
“不知道你平时爱吃些什么，我叫阿姨随便准备了点。”裴泊阑说。
霍野看着陆陆续续端上来的一桌子佳肴，心想，这还叫随便啊？他去五星级餐厅都不敢点这么多。
霍野：“谢谢你”
最后一个汤端上桌，吴伯和厨房的阿姨全都退了出去，偌大的餐厅里只剩下面对面坐着的两人。
“他们有自己的餐厅。”裴泊阑说着抬手示意霍野可以动筷了。
霍野点了点头，夹了一块面前的鱼。
味道很好，没有鱼刺，口感嫩滑，而且非常新鲜，给人一种纯天然的感觉。
一口咽下，又夹起来一块继续吃。
裴泊阑看他只吃眼前的几盘菜，也不好意思转桌子，于是按着桌子转了一圈，“今晚的牛肉炖得不错，尝尝。”
“好。”
霍野又夹了筷牛肉放进嘴里，忍不住夸了句：“你们家厨师做饭真好吃。”
裴泊阑眉宇间的神色缓下来：“好吃就多吃些。”
有这句话，霍野自然不会客气，一顿饭结束，才发现一桌子的菜大半都进了自己的肚子。
这也不能怪他，实在是裴泊阑家的厨师做饭太好吃了。
“不好意思啊。”霍野尴尬地揉了揉肚子，“我吃的有点多。”
“没关系。”裴泊阑也吃好了，他拿起手边的帕子擦了擦嘴，“吃饱了就行。”
“这是我吃的最饱的一顿饭了。”霍野满足地说。
这话不假，霍野小时候在家里经常吃不饱，每次饭桌上有肉，霍家夫妇俩人都只顾着给霍桥夹，从不给他留。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有一次吃饭实在馋得不行，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块红烧肉，只是还没来得及放入自己碗里，啪的一声就被霍母一巴掌打掉了，骂他是个贪吃鬼。
从那以后，霍野在饭桌上从没夹过一筷子肉，只是偶尔有几次在厨房做饭的时候 ，会忍不住偷偷吃几块解解馋。
霍野说这句话，只是不经意间的表露，并没有想要刻意在裴泊阑面前卖惨的意思，于是他笑着拐了个弯转移话题：“家里有这么厉害的厨师，你平时应该都不会去外面吃饭吧？”
裴泊阑确实很少去外面的公共餐厅吃饭，因为他有自己的私人餐厅，里面全都是经过专业培训的高星级厨师。
“家里中厨和西厨都有，以后你想吃什么让他们做就行。”裴泊阑说。
霍野：“好。”
阿姨进来将盘子全都撤走，又端了一盘切得很好看的水果拼盘上来。
饭也吃了，霍野想着是时候跟裴泊阑聊一聊正事了，他戳了一块芒果，犹豫着看了裴泊阑好几次，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裴泊阑饭后接了电话，然后就一直在看平板处理工作。
“怎么了？”注意到霍野频频投过来的视线，他抬起头来问。
霍野反复斟酌着措辞，“联姻的事”几个字到嘴边又被咽下：“没事，就是想问一下，你要不要吃点水果？”
像是无话找话，语气略显生硬。
“好。”裴泊阑却很配合，也顺势戳了一块芒果吃了起来，吃完又继续看起了资料。
他真很忙，霍野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葡萄，心想，还是等裴泊阑忙完再聊吧。
吃完水果霍野就在沙发上看起了电视，为了不打扰裴泊阑，他将音量尽可能地调到很低，只是没看多久，眼皮子就开始打架，饭后血糖上升，很容易犯困。
不知过了多久，醒来的时候身上多了条暖绒毛毯，霍野起身掀开，望着前面有些出神。
裴泊阑正在旁边看书，见他睡醒，出声问：“醒了？”
霍野闻声，扭过头看。
客厅里只留了一台暖色吊灯，灯光打在脸上，像是为他开了一层模糊滤镜，毛茸茸的头发有几搓不听话地向上翘起，整个人乖得不可思议。
裴泊阑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后又移开。
他搁下手里的书，推了推轮椅，温声道：“回卧室睡吧。”
霍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躺沙发上就睡着了，他伸手扒拉了几下头发，将头顶的那几搓呆毛压下去：“不好意思。”
裴泊阑今天听霍野对自己说的最多的就是“不好意思”，以及“谢谢你。”
他真是很有礼貌。
“对了。”
霍野顿了两秒，问：“你真的要和霍家联姻吗？”
裴泊阑抬起眼睛看着他，点了点头：“嗯。”
霍野默默叹了口气，其实他很不理解，裴氏势力庞大，怎么可能会看得上霍家这样排不上名号的小企业？
裴泊阑像是猜中了他心中的疑惑，解释道：“这几年我通过收购和继承，目前已经持有公司百分之六十的股份，但我一直没有结婚的打算，时间久了公司股东难免会起疑，所以，我需要一份稳定的婚姻，给大家一个交代。”
需要一份稳定的婚姻，稳住公司其他股东的人心。
霍野点了点头，明白了。他并没有细想，如果只是需要一个人协议结婚的话，那么多更好更有利的人选中，裴泊阑为什么偏偏会看中了自己？
霍野想起来那份厚厚的给了霍家不少好处的结婚协议书，说：“我可以跟你结婚，但我有条件。”
裴泊阑：“你讲。”
不管霍野提出什么条件，只要是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他都会答应。
霍野：“跟你签订协议的必须是我个人，不能是霍家。”
裴泊阑：“嗯？”
霍野说：“我的意思是，在我们婚姻存续期间，你和霍家不能有任何形式上的合作。”
裴泊阑似乎对他的这个提议并不意外：“协议我会重新拟定。”
意思就是答应了。
霍野点了点头。
裴泊阑问：“还有吗？”
霍野认真想了想，问：“那我们的协议期限是多久？”
这个问题裴泊阑倒是没想过，他顿了顿：“先签五年吧。”
五年，也不长。
霍野点了点头：“好，我没有问题了。”
既然是谈判，本着有来有往的原则，他又问：“那你呢？”
裴泊阑：“公司人多眼杂，我不希望我们的事情暴露，所以......”他顿了顿，继续说：“婚后我希望我们能住在一起，不过你放心，你会有独立的卧室。”
霍野犹豫了一下，好像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本来他是打算过几天自己出去租房子住的，没想到直接连住宿问题都给他解决了，外面的房子租金死贵，还不好找，现在这样一来，他不仅解决了一桩麻烦，还省了一大笔钱。
霍野：“好，没问题。”
裴总：真好，要跟老婆同居了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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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条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