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入夜了,风大,还是把窗子关上吧?免得着了凉。”茜雪轻声询问。
我回神看了看她,笑着道:“这夜色属实令人心静,不觉竟看痴了。晚饭可是好了?最近看书很是容易饿。”
“已经好了!奴婢这就吩咐他们把饭端进来。爷您稍等一会儿。”说着茜雪忙福身出去了。
我伸了伸懒腰,把窗子关上,在屋里踱了几步,心绪已是平静许多,正要去里间看看晴雯,谁知晴雯这也丫头竟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
“你怎么起来了?不晕船了吗?”
“这小半月下来,好像适应了些。嗐,长这么大再没这么丢人过,回去之后指不定怎么被她们取笑呢!”晴雯脸皱成一团,着恼之色溢于言表。
“哈哈哈哈,这有什么!你以前也没做过船,况且她们要是来了也指不定会起不了身呢!现在你既能起身了,也不算没用!”
“二爷您就知道笑我!不过谅她们也不行,哼!”晴雯气鼓鼓道。
“不过你这丫头身子确实弱了些,现在看着更是风一吹就倒了的样子,以后可要注意保养,吃饭也别再挑三拣四的,只吃素养不壮,更容易生病,瞧晚上风凉还穿这么少,你呀!”我实在不放心晴雯这丫头的身体,前世青年早夭,虽有小人构陷之由,终是因我之故。这一世那雀金呢大氅是不用晴雯补了,但也保不齐会不会出现其他意外,还是让她多多注意身体吧,等到了年月就给她挑个好人家嫁了,这丫头着实胆子大淘气得很。
“知道了!真唠叨!明明还是个孩子样,倒像那老头子似的,动不动就愁眉不展,说些老气横秋的话,论理我还比您大一岁呢!二爷您那天到底做了什么梦啊,让您一下子变了个样儿?”
晴雯显然是早就好奇了,只是如何能跟你们说得?怕是只会认为我是疯言疯语吧。
“做了好梦!岂能轻易告诉你!你这丫头真是牙尖嘴利,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再不饶人,过几天道了扬州,切莫再如此没大没小,没规没矩,仔细让别人笑话!”我故意严肃地警告她,唉,都是以前被我惯坏了,纵了这丫头,最终也害了她。
晴雯撇撇嘴不说话了。
“二爷,摆饭了。您坐过来吧!”茜雪和身后的老嬷嬷提着两个食盒进来,看到晴雯也在,道:“你怎么起来啦?可是觉得好些了?”说着已是利落地把饭菜一道一道摆上。
“躺了小半个月,今儿觉得好像好了些,就想着起来走走,一直躺着可憋死我了!”晴雯也上前帮忙摆饭布筷。“刚刚姐姐没看见,二爷可是一直数落我呢,觉得我没规矩,嫌我身子太弱!”
大家都笑了,我更是无语,深觉这丫头不识好人心。
“你这丫头真是不懂事,我还不知道!二爷那是关心你呢,你倒好,还告起状来!羞不羞!”两个丫头一阵笑闹。
这场景在府里难得一见,可能是这一段日子托了茜雪悉心照顾,晴雯这丫头倒是与她亲昵很多。平日在府里,这丫头一副怼天怼地的样子,众丫鬟里唯她人缘不大融洽,唉,慢慢来吧。
“大嫂子那里可也用饭了?”
“大奶奶那儿应该也已经摆上饭了,奴婢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碧月她们过来厨房。”
“嗯。今晚我要练颜体,你们等会儿把大毛笔拿出来。再过十几天,咱们估计就能到扬州了,我要赶紧把字练得像样些,到时候也好在姑父面前讨教学问。”想到林妹妹,我心下有些不好受,也不知她现在如何,姑母重病,她定是要侍汤奉药的,是不是每日以泪洗面?
“咱们带的药材和丸药,你们可都有注意防潮?江南阴寒,别失了药性。”
“二爷放心,都放在樟木箱子里,里面搁了竹炭。奴婢每隔几天都会去检查一遍。”茜雪忙回道。
我颔首,细细把饭吃了大半,让她们下去吃饭。我铺开宣纸,今日就写一百张好了。此次扬州之行,务必要让姑父姑母看到我的稳重可靠,对我有所改观,有些事才好与姑父商讨。想到姑母对我的印象,我不禁有些头疼,唉,但愿还能有时间与姑母接触一段时间,那件事若能有姑母手书,想必老太太和父亲那里都会更加重视,将来也会更有筹码。至于太太的想法,若能让大姐姐认可林妹妹,想必也不好再阻拦什么了。
唉,林妹妹,这一世若再不能与你终成眷属,宝玉宁愿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望卿知我心,保重身体,莫过于自伤自毁!
第二日,我征询过大嫂子之后,让赖管家吩咐船夫,路上尽量不要停靠了,加快行程,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扬州城。
堪堪又过了十天左右,终于可见热闹的扬州码头。姑父他们尚不知此行我和大嫂子一同前来,赖管家带着小厮先行快马去林府递帖子。想到马上就能与林妹妹相见,心里难耐激动之情,前世卿卿猝然离世,我送三妹妹远嫁异国,临终之际,你该是何等凄苦伤心?归来得知你噩耗的刹那,那锥心之痛,我至今记忆犹新。此生,宝玉绝不再留你一人面对风刀霜剑!
我和大嫂子在码头等了一会儿。一时,赖管家领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过来,那人深深作揖,道:“小人林贵拜见公子,让公子和大奶奶久等了,大人此时尚在府衙理事,小人已着人去禀告大人,家里夫人已难见客理事,小人奉小姐之命先请公子和大奶奶回府稍候,望公子和大奶奶见谅。”
“无妨无妨,此行匆忙,所以未来得及与姑父送信。你且在前引路,我们且先去看望姑母,姑不可叨扰姑父公务。”
“谢公子体谅。请公子和大奶奶移步林府,外头一应马车皆已备好。”
“大嫂子,咱们走吧。”我轻声对屏风后的大嫂子道,另外吩咐茗烟他们小心把行李辎重搬走。
我骑马缓缓地随在大嫂子所坐的车旁,过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到了林府门前。正门大开,我深深吸口气,随着林管家进府。
相较于富贵喧阗的贾府,林府是典型的江南书香人家,五进庭院,假山流水汀淙,静谧雅致。只是,此时府中气氛沉闷,想来姑母情况已是不妙,家下人一丝大声也无,路上遇到仆从也是默默坐着自己的差事。
我有些急切,但面上并不敢露出。听林管家说,因姑母此时已离不得人,时昏时醒,全靠汤药稳着,林妹妹不敢远离正院,只好在正房的正厅等我们。从大门至正院的这一段路似是走了一世,漫长的让人心焦。
“公子、大奶奶,已经到了。您们请稍等,丫鬟们去请小姐出来。”我点点头。
“小姐,贾府大奶奶、宝二公子来了。”听见林府丫鬟轻禀的声音,从里间转出了一个小小的瘦弱的身影,一身素袄,钗环全无,颤颤地扶着丫鬟的手。
心猛然一颤,昔年初见林妹妹的场景不觉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一句“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哽在喉间,林妹妹,自你香消玉殒,而今重逢,十六年了,我真的,真的再次见到了你。我紧紧地握住拳头,拼命抑制住想要抱住林妹妹的冲动。
“黛玉拜见大嫂子、表哥,恕黛玉失礼,家母刚刚睡下,暂时难以见客。”说着,林妹妹已深深一福。
大嫂子忙上前扶住林妹妹,道:“妹妹快起,切莫如此,姑母病重,老太太忧心不已,特让我和宝玉前来,一是带来老太太书信,见姑母最后一面,另外也是亲自接送妹妹去老太太身边。妹妹千万保重身体,老太太甚是挂念。宝玉,老太太书信呢?”大嫂子见我有些呆滞,忙提醒我。我看着林妹妹的眼睛,多少往事涌上心头,有太多话似乎就要冲口而出,最终都定格在林妹妹瘦小的身影上。我强忍住心中的酸涩,初见面,切不可唐突了林妹妹,未来还有很多时间,林妹妹,以后我定不会让你伤心落泪了!
“林...表妹,大嫂子所言甚是,老太太若不是年事已高,险要与我们同来。还望表妹多多保重。茜雪,把老太太的书信拿来。”
茜雪小心呈上书信,林妹妹的丫鬟接了。看着信封,林妹妹已是落泪,感动非常,哽咽道:“多谢外祖母挂念,老人家身体可还好?家母清醒之际亦是时时想念外祖母。”
“自得知姑母之病,老太太茶饭不思,只怕听到不好的消息,来之前,听说姑母不大好,很是哭了几遭,险些生病。还是为着要将妹妹接到身边,才略略缓和些。也是担心妹妹孤身一人行路不便,将我们派来接妹妹。老太太着实担忧姑母和妹妹,妹妹可一定要保重身体!”大嫂子缓缓说道。
我凝视着林妹妹,只是轻轻地附和着大嫂子说话,害怕自己再开口会失态。
林妹妹低垂螓首,柔柔说道:“黛玉明白,累得老太太如此担忧,黛玉既感动又愧疚,定会多加保重。大嫂子和表哥远道而来,恐怕已是身心俱疲,且先休息一会儿,用些饭食,等母亲醒了,黛玉再让人禀告嫂子和表哥,也可不必枯等。”
大嫂子道:“也好。妹妹也可休息一会儿,等姑母醒了,我们立马过来拜见。”
“大嫂子,您先和丫鬟们去房里安顿,我还有些事想同表妹商量。”
大嫂子没料到我不愿意去休息,和林妹妹都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因不是贾府,她也不好说我,只是道:“那好,我先去安顿,只是莫要淘气唐突了林妹妹。”大概是怕我像以前在府里那样,对姐妹们嬉笑没有规矩。
我有些无奈,只得道:“大嫂子,我只是想把一些药材和丸药交给林妹妹。你莫担心。”
大嫂子松了一口气,随着丫头婆子下去休息。
也曾犹豫要不要把黛玉和宝玉今世初见写得煽情或者文艺些,但最终还是以一种较为克制的方式。这是宝玉再生之后对姐妹们的一种保护吧,不能再像前世那般无所顾忌地与之亲昵。本文的节奏基本上是比较慢的,重生是本文唯一的金手指,其他都是按照实际情况一步一步展开,所以可能会需要更多的耐心来看本文。
另外,起初想写这么一篇文,是因为作者是业余的红楼迷,从小时候到现在,最喜欢读的就是曹公的小说,亦真亦幻,然则以前其实可能并不是很理解人物的心理情感,而今当我自己也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才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是“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这部书可以说字字句句泣血而成。以前最同情黛玉,然而当我再次读到宝玉同黛玉初见时的场景时,却忽然觉得最可怜的其实是贾宝玉,当所有人逝去,只剩下他一人,曾经历过的一切是不是经常涌上心头?那与心爱之人初见时的浪漫,那曾经无忧无虑只在姐妹丛中嬉闹的岁月,而今只剩下白茫茫一片干净。那个时候死其实是一种解脱,留下来的人只会痛苦百倍千倍万倍。临终之际,贾宝玉是否会有心愿?是否会想再回到与卿初识的岁月?是否会后悔自己荒唐的一生?如果有重来的机会,是否会有不同的结果?
其实,在作者看来,每个时代、每个社会都有一套生存法则,即使是在21世纪我们每个人也都有需要遵守的规则,绝对的自由在任何时代都不会有!如果有那也是牺牲别人的自由实现的,而结果正如贾宝玉那样,迟早如海市蜃楼般消失。真正的自由,是如孔子所说的从心所欲而不逾矩。我们读书高考、念大学、工作其实最终都是为了实现独立生存的相对自由。
欢迎大家跟作者探讨《红楼梦》中的人物情节,也欢迎大家对作者的文章提出批评或者建议,第一次写文难免有很多毛病,望大家海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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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扬州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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