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这是一把其貌不扬的剑。

剑柄没有复杂的纹饰,剑鞘被褐色的皮革包裹,经年累月的使用使得它磨损严重。鞘口处有些泛黄,却找不出一丝污垢,能看出平日里被主人擦拭得很仔细。

这把佩剑藏锋于拙,它的名号在魔域却无人不晓——承影剑。那位鬼面护法就是拿着这把剑大杀四方,助秦州夜夺下了魔尊之位。

这把杀戮气息极重的剑此刻安静地躺在剑架上,映在魔尊晦暗不明的眼底。

一阵冷风从窗台扫进来,一旁的乔青阳打了个寒颤。他已经陪着秦州夜对着这把剑站了一个时辰。

江珣真的离开了。

乔青阳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江珣。江珣嘛,尊上在哪里他就在哪里!所以他压根没想到,江珣这次就这么轻飘飘地离开了魔域。虽说关昊乾一事牵扯到了灵霄宗,但是江珣作为一个在魔域一人之下的左护法,有必要亲自跑去仙门调查吗?

乔青阳对江珣的决定持强烈反对,从里到外、由浅及深的分析当今局势,得出“我们要从长计议”的结论。

江珣一边安抚回应表示乔青阳言之有理,一边收拾着要带走的东西。

乔青阳就差抱着江珣嚎啕大哭: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别把尊上丢给我啊!

秦州夜性格阴晴不定,难以揣测。嘴角扬起时不一定高兴,眉眼稍沉时更是霎时间跪倒一众魔。这些年,唯有江珣一人能读懂圣意,挡在自己面前遮风挡雨。江珣一走,要是不小心触了秦州夜的霉头,自己顷刻间就会被摧残成残花败柳。

江珣被他的比喻弄得发笑,安抚他,不会的,尊上哪里有这么可怕?

乔青阳泪流满面,面如死灰:有的。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还是成真了。譬如此刻——

两人站在一起,沉默无言。乔青阳偷偷瞄了几眼,拿不准秦州夜是个什么想法。

——睹物思人?这想法甫一出来,乔青阳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大家都是男人,思哪门子的人?

于是乔青阳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实际上,秦州夜现在很困惑。

变故是从上次闭关开始的。

他在突破的关键时刻却突然心神震动,污浊的魔气瞬间脱离操控、趁虚而入。被反噬的痛处迅速蔓延至全身,他却突然觉得意识从未如此清醒过。就仿佛......心内某一块蒙尘之地,终于清明如初。

脑海中突兀地浮现出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江珣。

嗯?

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沉默寡言的左护法?

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个人?

这样的情况秦州夜未曾遇到过,强大如魔尊也开始有些迷茫。为了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秦州夜出关后开始注意起江珣。

这位左护法,忠心耿耿,办事得力。说话很少,出剑极快。

好用。听话。无趣。没什么特别的。

他欣然应允了江珣离开的请示,可却发现自己竟开始习惯性地找寻那道沉默普通的身影。

不对。应该是什么地方出错了。

“江珣。”

乔青阳愣了两秒,确定没有幻听后,挠了挠头,道:“尊上,江珣已经走了。”

秦州夜冷笑一声,森然道:“本座知道。用得着你提醒么?本座叫你什么,你就应着。哪来那么多废话。”

“从现在开始,你就叫江珣。”

乔青阳愣住:“啊???”

“听明白了么?”

乔青阳傻了:“但是我有名字的,这样有点不妥吧......”

秦州夜眼神越来越冷。乔青阳一个激灵,迅速改口:“是。”

很好。这样很好。就应该这样。

秦州夜满意得点了点头。

这个位置上换个人也没什么不同。谁是江珣,江珣是谁,这不重要。

——过不了多久,一切都会回归正轨。

当晚,被磋磨了一整天的乔青阳趴在桌子上,奄奄一息地给江珣发了个传音符,措辞委婉:

江珣,你快回来吧。我感觉尊上好像疯了。

-

青川最繁华的地段。

“公子,奴家瞧您在外边站了半天,可是要进来坐坐?”

揽客的姑娘犹豫再三,还是壮着胆子、颤着声音上前询问。不怪乎她心里发憷。这位客人一身黑袍,戴着面具,挺拔地站在楼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实在很像是来杀人寻仇的。

覆面之人闻言未答,反而从袖袍中翻找起什么。

姑娘吓得后退一步。却见那人拿出一两银子交到她手上,声音温和:“请问此次仙门招生可是设在此处?”

原来是想入仙门的修士。姑娘心定下来,笑盈盈答道:“是,扶摇宗和玉竹宗这几日都在我们楼内呢。公子且随我进来吧。”

劲风拂过,檐角坠的那几只青铜惊鸟铃此起彼伏地响成一片。

江珣抬起头。这是一座气势恢宏、鬼斧神工的建筑,门楣上悬着一块价值斐然的金丝楠木匾,上书“云外天”。那三个字磅礴如虹,气冲宵天,笔画间蕴着磅礴流窜的灵力,一眼便能看出书写之人修为的高深莫测。

——正是被称为天下第一楼的云外天。

江珣跟着领路的姑娘走了进去,内里景象更是金玉满楼,好似闯入了仙境楼台。

“方才听说,来的只有扶摇宗和玉竹宗?其他宗派呢?”

“公子有所不知,这些年各家仙门大派招收的弟子是少之又少。特别是这几年,大多数仙门干脆闭门不开。到了今年,只剩下扶摇宗和玉竹宗两个宗派——公子,就在那里了。”姑娘遥遥一指,便欠身退下去了。

江珣顺着看过去,果真瞧见两个相隔不远的仙家旗帜,状态却是大相庭径。

提着扶摇的乌泱泱地排了几十人,招生的几个弟子尽然有序地给修士们一一测试灵根资质,时不时从案上拿出一条印有宗门图案的腕绳交给被选中的人;提着玉竹的却是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个招生的弟子,正撑着头昏昏欲睡。

“打扰。请问玉竹宗是在此报名吗?”

昏睡的弟子立刻坐了起来:“公子可是出自哪个世家?”

“一介散修,无门无派。”

“那可有引荐之人?”

“无。”

才打起精神来的人打了个哈欠,随意含糊道:“去那边的扶摇宗,我们人招满了。”

江珣从案上摆得满满当当的数十条腕绳中拿起一条:“信物还在,当真是招满了?”

弟子有些气恼,从江珣手里夺过腕绳:“去去去,没你的份。这每一个可都是有主的。”

江珣追问:“是哪些人?”

“说了招满了就是招满了,你有完没完?!”

这边的动静引得一旁扶摇处的修士纷纷侧目,有热心人过来低声劝道:“哎呀公子,你是新来此地吧?玉竹宗不招人的,来我们这边排队吧。”

江珣颔首:“多谢阁下告知。”却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修士见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这个人仍是一意孤行——真是个死脑筋,便也没有再劝。

楼上某间雅座。

“楼主,要不要属下派人请他出去?”

被称作楼主的人执一把折扇,拨开碎玉珠帘,饶有兴趣地瞧着那道挺拔的身影,道:“不用。”

坐在一边配侍的是几个样貌脱俗的漂亮女子,顺着楼主兴致勃勃的眼光看过去,只看见一个覆面的黑衣男子,有些不满:“楼主,这人有什么特别?就是个男人。您都盯着看半天啦。”

男子眯起眼睛,看起来心情非常愉悦。实际上,在这覆面男子进来之前,他都兴致缺缺。

他抿了口酒,目光依然落在那道身影上,微笑道:“男人好啊。”

配侍的众女子:“?”

好在哪???

一旁待命的下属也是一头雾水。虽说他家楼主风流成性,偶尔也会同几个干净的男清倌寻酒作乐,但那些小倌个个都软得出水,而楼下这位锲而不舍地交涉了一个多时辰,一看就是个硬骨头。楼主什么时候改口味了?

那名玉竹宗的弟子简直要被锲而不舍的江珣气得头冒青烟。什么话都说尽了,这一根筋的依然不肯走,不恼不急地同他商量。

江珣好言相劝:“你可以测我的根骨。或许在下非常适合修仙呢?”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就算你是神仙也不行!给了你一根,腕绳就不够用了!”

忽然,江珣似有所感,抬起了头,与那道紧紧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主人对视。

锦衣宽袍,眉目多情,折扇轻摇,风流无双。见江珣看了过来,那人一点没有偷窥被发现了的窘迫,反而镇定自若地微微一笑。

江珣和那道丝毫不加掩饰的炽热目光对视了几秒,率先别开了脸。不消一刻,一名劲衣短打的男人便恭敬地请他上楼一坐。

江珣利落地走入雅间,带得数十串珠帘响作一片。

锦衣公子微微低了低头:“花落衡。幸会。”

虽然江珣没有见过此人,但“花落衡”这三个字实在是远扬三界。

花落衡——正是这座恢弘富丽的云外天的主人,天下第一楼的楼主。这云外天表面上用来会客经商,实际上却是天下分布最广、埋线最深的一股势力。

这位花楼主掌管的云外天独立于各个仙门、世家以及魔域,不与谁攀附结交,自成气候。

没有立场的人才最令人忌惮。

江珣方才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此时内心暗自思忖,这位花楼主为何突然找上了他?他此行隐匿行踪,万事谨慎,除了秦州夜和乔青阳,无人知道他已经离开了魔域。

桌上布满珍馐佳肴,尽显阔绰。

“请。”花落衡散退了一众黑着脸的女伴,示意江珣落座。

江珣盯着他那双弯着的笑眼,花落衡坦然受之,一副极其无辜的模样。

“花楼主不如长话短说。”

“哈哈,何必如此警惕?我只是对公子很感兴趣。”

“在下只是个路过的散修,实在受不住花楼主的青眼。”

“哎呀,何必妄自菲薄?我一向识人很准。别人看不见的,我却能看得见。”

江珣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的面具,确认是戴着的。自然不是在魔域的那副,而是先前在人间游历时担心鬼面吓到寻常百姓,便从路边摊位随意买了一具玄色面具。

“公子可知,那玉竹宗每年入选的弟子都是早早就确定好了的世家子弟,寻常人没有引荐,是进不去的。”

原来是这样。

“外人看上去,玉竹宗光鲜亮丽、势头鼎盛,但其不出十年,”花落衡抿了一口酒,随意地仿佛在聊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必定衰亡。”

江珣轻轻歪了歪头,有些疑惑。他近十年几乎都待在魔域,仙门之间的波橘云诡了解得不是那么清楚。可玉竹宗建宗的时间长达数百年,经久不衰,是众多仙门中当之无愧的元老之一,为何花落衡却一言笃定其衰亡之势?

“相比来说,扶摇宗是个更好的选择。公子何必执着于一个即将灭亡的门派?”

见江珣不为所动,花落衡递过一杯斟满的酒:“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江珣早有准备,道:“在下江以清。”

花落衡继续道:“江公子,我可以让你进入玉竹宗,只有一个条件。”

他收拢扇子,直直指向江珣,一双桃花眼狡诈似妖。

“——将面具取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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