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完乌龙,又处理过田间事务。
金桐回府,远远便看见吴嬷等在大门口。
吴嬷局促搓着双手,眼里满是心疼并着愧意。
街上那场闹剧她已悉知了。
屏退青苗,吴嬷领着金桐去更衣。
“刘义秉之事,是老奴对不住小姐。本以为那孩子是个本分的,没想到竟然如此行事。”
“吴嬷,此事无关于你,不必放在心上。”隔着屏风,金桐意有所指,“吴嬷你时时精明,事事聪明,只有一点……”
“小姐请说。”
“你对待自己亲近之人,太过偏护心软了。”
金桐敬吴嬷为长辈,几乎从不指摘她做事。只是事到如今,有些话必须要说明白,她与刘义秉结仇已成必然,若吴嬷不对其加以防范,对吴嬷自己乃至整个金家都大有害处。
吴嬷将金桐的话在心里细细过了一遍,答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老奴明白了。只是……”
吴嬷欲言又止,金桐便道:“吴嬷有话尽管讲。”
“到底亲戚一场,那孩子既然有心挣个功名,老奴不能坐视不理。小姐放心,老奴仅供他到春闱,待他金榜题名,以后就各走各路吧……”
金桐听出吴嬷话里的落寞,相识一场,闹到这番局面到底是伤了她的心。
她长叹一口气,淡淡“嗯”了一声。
吴嬷对金桐保证:“老奴这么多年也攒了不少积蓄,刘义秉读书的钱,绝不与金府扯上半点关系。”
金桐对此倒是无所谓,左右只剩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她知晓刘义秉今年定是考不上的,至于他以后如何,便看他自身造化吧。
“吴嬷,你与我之间,永远不必分得这么清。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小姐请说。”
“只供他到今年春闱,不论结果如何,从此就当陌路人。”
“老奴答应。”
得了吴嬷的回答,这事便算过去。
换好衣裙出来,吴嬷看着花一样年纪,初落得水仙一般的金桐,心中全是惋惜。
被刘义秉一闹,她的婚事恐怕不好谈了。
这样想着,吴嬷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金桐便问道:“可还是对那人于心不忍?”
吴嬷道:“对那孩子,我已经仁至义尽。老奴担心的是小姐你啊。”
金桐不屑:“刘义秉理亏,不敢报官的。”
“正因如此才令人担心。”吴嬷又重重叹了一口气,“他不报官,岂不更加证明不了小姐清白吗?以后这婚事可怎么谈……不如?小姐觉得王家公子怎么样?”
“别,”金桐连连拒绝,“病急乱投医要不得,我可受不了傻的。”
吴嬷被她逗得笑了:“王公子大智若愚。小姐既然不喜欢,那便作罢。”
金桐想了想,决定对吴嬷摊牌:“婚姻之事暂且放下。吴嬷,我打算考取今年的农物监察官。”
不待吴嬷反应,金桐就接着说道:“金家的产业主要在农田,统一管理之下,金家的农田从未有过饥荒,但那些散田就不同了,吃不吃得饱全靠老天爷赏饭。”
我一直对农物监察官怀有憧憬,想创造一个没有饥饿的颍川,对我而言,成为农物监察官,是比嫁人生子更为隐秘的梦。”
嫁人生子要排在后面,那怎么行。吴嬷要说什么,被金桐抢先道:“等我成为农物监察官,就是皇帝的臣子。届时再有谁敢谈及今日之事,便可治他们个枉议朝臣之罪。”
吴嬷略加思索,觉得有理,似乎没有比成为农物监察官更能堵住悠悠众口的法子了。
“小姐是个有主意的,只是老奴从来没听过女子当官的事。”
金桐道:“这点吴嬷可以放心,我已对此查证过,史料记载,我朝少数官职亦对女子开放,因考取人数过少而鲜为人知,农物监察官就是其中之一。”
吴嬷的心沉甸甸地落回肚子里,踏实,但也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娇养在家中的雏鸟,竟要去翻山越岭了。
“会很苦吧?”吴嬷声音喑哑。
“我不怕苦的。”金桐答道。
青苗踢踢踏踏地跑进来,神神秘秘道:“王家公子领着那位好看公子来了!”
吴嬷收起情绪,斥责青苗:“没大没小,成何体统!”
又转而问金桐:“王家公子,小姐想见吗?”
言下之意便是,若金桐不想见,她就叫人打发走。
不请自来,主人家拒绝见面也不算失礼。
在刘义秉身上,王盛宣算是帮她出了好大一口恶气,金桐心情不错,道:“既然来了,那便见见吧。”
青苗端着点心过来。
王盛宣翘着二郎腿,捏起一块扔进嘴里,坐没坐相往红木椅子里一窝,口齿不清地对金桐说:“你这椅子不错,有派头,坐着也舒服,送我吧。”
金桐语无波澜:“王家破产了?”
好看公子手握成拳抵在唇边。
遮住了金桐也看得出他在笑,第一次见面金桐被美色晃了眼,第二次她不会再那么昏头。
王盛宣带来的人,一律按狐朋狗友处理。
新仇旧恨一起报,金桐直问他:“偷笑什么?说他没说你?”
吴嬷进来给他们添茶,听到的便是这句话,脚下险些一个站不稳。
这位“好看公子”,她看着很喜欢,小姐这样把人吓跑该如何是好。
“小姐和王家公子自小就打打闹闹的,小孩儿心性。”她笑着解围,“这位公子看着一表人才,不知姓甚名谁,多大年岁,家在何处,可曾婚配啊?”
“噗——”
最后一个问题抛出,王盛宣一口茶水喷了好远。
金桐掏出帕子无语地掩住口鼻,有些后悔答应和他见面。
那边王盛宣咳嗽个不停,吴嬷像对待自家孩子一样掏出帕子给他擦嘴,又给他拍背,嘴里训叨他:“多大人了,喝口茶呛成这样。”
王盛宣有苦说不出,平复好一阵,直接讨饶:“吴嬷,快收了神通吧。”
本以为这么一打岔,让人尴尬的话题就此过去。
不料那清越的声音总是不合时宜的响起:“在下苏礼明,二十有二,特来投奔王兄,不曾婚配。”
苏礼明每说一句话,金桐的脸色就沉一分。
最后一句话说完,金桐的脸色简直不好看到极点。
王盛宣了解金桐,知道再这样下去会出事的,忙替苏礼明打圆场:“哈哈,苏兄,哈哈,有问必答,实在人。”
苏礼明对金桐施以一笑:“小姐少安毋躁。王兄与我此番前来,其实有事相告。”
金桐将茶碗放回茶托,磕出一声不大不小的脆响。
“请讲。”
苏礼明道:“人群散后,刘义秉遍也离开了,方向正是官府。我和王兄跟了他一段,却见他拐进了一间医馆。”
他故意在此处停顿,玩味地看着上首之人,等待她主动询问。
若只是去医馆,不值得专门讲。挨了揍,受了伤,去医馆实属寻常。
金桐猜测,刘义秉应是在医馆遇见了什么人。
或者说,他去医馆是为了见什么人。
“刘义秉去的,可是南边的百草堂?”
苏礼明一愣,随即笑容更深,点墨般的黑眸流露出几分赞赏。
王盛宣奇道:“颍川许多医馆,怎的你一猜就知道刘义秉去的是百草堂?你派人跟踪他?”
金桐不置可否。
区区刘义秉,还不值得她如此费心。
想到百草堂,是因为上一世刘义秉养在外面的那位女子姓李。
李什么来着?
李艾宁。
刘义秉要抬李艾宁进门之时,金桐早已心力交瘁,她知道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无力回天,便不多费口舌,任由她二人去了。
见到李艾宁的孩子,她气急之下动了胎气,静养很长时间。
李艾宁和孩子也很体贴地未再出现在她眼前。
第二次与李艾宁相见,她已胎稳,李艾宁为表歉意,提出上山为她祈福。她本要拒绝的,刘义秉却一口答应了,并让她同去。
她的性命在此草草终结。
现在回想起来,她不曾追根究底刘义秉与李艾宁之事,甚至在她的刻意逃避之下,她与李艾宁只见过为数不多的两面。
关于李艾宁的出身,她更是一无所知。
而李郎中,也姓李。
若李艾宁当真与李郎中有渊源,很多事情就说得通了。
她无法怀孕的身体,吴嬷的病,都有了源头。
那些阴损的药物一定是刘义秉从李艾宁那得来的,只是李郎中在其中作为什么角色,尚不知晓。
“小姐,小姐。”
金桐听见吴嬷唤她,猛地回神,只见厅中三人神色怪异,齐齐注视着自己。
“报歉,刚刚想事情分了心。”
“不妨事。”苏礼明道,耐着性子将方才所言之事重新复述,“刘义秉即将踏入百草堂,我与王兄便欲离开。正在此时,一名少女急匆匆从里面跑出来,扑进了刘义秉怀里。”
这少女多半就是李艾宁了。
原来他二人接触如此早。
比起李艾宁领着儿子登门,此事不算什么,因此金桐没太大反应。
她这般平静,王盛宣觉得没意思,问道:“你不生气?”
金桐懒懒道:“我生哪门子的闲气。”
她摆摆手,“多谢二位好意,刘义秉之事,暂且为止吧。”
她已有倦意,苏礼明瞧出来,赶在王盛宣之前开口:“金桐小姐聪慧过人,对待刘义秉应已有定夺,如此王兄与我便安心了。”
说完,便拉着有话要说的王盛宣告辞。
金桐若有所思地盯着苏礼明潇洒离去的背影。
上一世,王盛宣也有这样一位朋友吗?
她实在想不起来。
她与刘义秉婚成后,不再与外男接触,对于王盛宣身边有什么朋友一无所知。
这一世,命运的起始已经改变,这二人误入她的生活,不知是好是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金桐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去担心未发生之事。
对她而言,眼下最要紧的,是两个月后的监察官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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