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冷月

冬末春初,夜风中还卷着些许风雪清冽,棠梨居前的一排梨树暗抽新芽。

那是林笙笙婚后种的,那时候她缠着他问:“听老人说,新栽的树木第一年不会开花,好可惜呀,夫君今年看不到梨花了。”

谢辞昼皱着眉从书案前抬起头,“谁叫你进来的?”

“出去。”

他继续看手中卷宗,片刻后,踌躇在门口的少女终于离开。

书房重地,他不喜旁人踏足,就算是明媒正娶的妻子也不可。

更何况,这婚事他并不愿意。

林相是朝中新贵,是圣上为了平衡世家势力亲手扶持的寒门。

若不是世家躁动,圣上急于缓和新旧两派的关系,他与林笙笙这辈子不会有什么交集。

谢辞昼任大理寺少卿两载,殚精竭虑不曾懈怠,风花雪月儿女情长搁置一旁,比这突如其来的婚事更棘手的是这位妻子的痴心。

自少年时,林笙笙便纠缠不休,书信、玉佩送来无数,常常装作偶遇嘘寒问暖,谢辞昼不曾理会。

是以,大婚当日谢辞昼同她划清界限。

那日夜里,谢辞昼推拒同僚递来的酒盏,简单应付后来到屋里。

满目艳红,烛火交相辉映,林笙笙坐于床边。他上前随手掀起盖头,不愿多看一眼这位娇美新娘,回身负手。

“今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同我成婚,不要妄想情爱。”

“辞昼哥哥......”声音里像揉了眼泪。

小心探向他掌心的指尖犹豫着收回,谢辞昼淡然离去,临走前看了一眼桌案上摆着的几色糕点并着两盏酒,顿了顿道:“不必等我,早些歇了吧。”

清甜梨香氤氲鼻尖,分明梨花未开,却如置身花海。谢辞昼回神,看着层层纱帐后的身影。

所以,她这是在气自己大婚当日弃她离去?还是说......

谢辞昼面色冷峻,这本就是例行公事,他不想让这件事变得麻烦。

他向来不喜矫揉造作之姿,更不会哄女人。既然做了他的妻子,该懂事些。

床上身影未动,继续说个不停,似乎没听见他的声音。

【嫁给谢辞昼以后,就没半件好事发生,这不是晦气是什么?】

【恨我当初瞎了眼,竟然执迷不悟!】

谢辞昼指骨按在玉戒上,压下心中愠怒,大步往拔步床边走去,林笙笙仍继续说着。

【当初真是瞎了眼,空有皮囊没有半点人情味的男人,究竟是怎么——】

“你在说什么?”

“啊!”

林笙笙听见这道陌生如鬼魅的声音吓了一跳,几乎从床上跳起来。

【他怎么来了?】

【佩兰呢?不是叫她守好门么?究竟怎么回事?】

【这人怎么跟鬼一样神出鬼没的!】

“好吵。”

谢辞昼耳边林笙笙的声音叽叽喳喳不停,隔着几层纱帐只能看见林笙笙一道身影。

林笙笙忙捂着嘴,把惊呼声憋回去,稳了稳心神道:“夫......你怎么来了?”

【这句夫君是真叫不出口,不知道自己从前是怎么叫得那么欢快的。】

【我可不想和谢辞昼见面,还望他赶紧识趣走了吧!】

听床上人颠三倒四说个不停,谢辞昼耐心耗尽,走上前拨开纱帐。

屋里没点灯,清冷月色在纱帐内缓缓流动,林笙笙抵着墙壁坐着,衣襟散开,露出的莹白肌肤又被漆黑长发遮住一片风光。

她神情戒备,眼神像是在看一位突然闯入闺房的采花贼。

谢辞昼忽然觉得眼前人有些陌生,压下心中疑虑,他冷声道:“我来做什么,你不知道?”

【知道,我当然知道!你来例行公事,你来敷衍了事,你来就不是好事!】

林笙笙感觉身前凉飕飕的,连忙卷起锦被把自己裹了个严实,她道:“不,不知。”

......

谢辞昼第一次发现,林笙笙的唇很红,是很饱满的唇形,像熟透了的樱桃。

这枚樱桃方才只说了一句话,但是他听到了两句还有很多——

【不会要赖着不走吧?圆房这件事也没那么重要......】

【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有什么不妥?】

【怎么还不走怎么还不走,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谢辞昼不是正人君子么?此刻杵在这算什么?】

窗外传来一声夜枭鸣叫,将寂静的沉沉夜色打破。

谢辞昼波澜不惊的淡漠神色下是惊涛骇浪,当他看着妻子的时候,好像能听见她的心声......

而且心声和这位乖巧缠人的妻子平日言行大相径庭。

谢辞昼又往前走了一步,微微倾身,盯住林笙笙,目光沉沉。

纱帐被花窗缝隙的微风吹得波澜起伏,丝线织就的蝶影纷飞在谢辞昼的脸上还有衣袍上。

若万花丛中过,然神色冷淡,少了些风流味道。

林笙笙心脏骤缩,蜷在锦被中的手无声抓紧,她追随谢辞昼数年,却从未得过正眼,像现在这样四目相对,呼吸都几乎交缠在一起,从未有过。

【谢辞昼你犯什么病!!!】

谢辞昼俊美无双,尽管林笙笙此刻再怎么厌恶此人,也无法否认他一等一的容貌。

前世林笙笙觉得这样俊美的容貌再加上周身清冷气质,实在勾人心魄,可现在她只觉得森冷。

【做什么?我不从难道还要来硬的?】

林笙笙大着胆子同样盯着谢辞昼。

腻云隐月,纱帐中陡然暗下来,林笙笙目力好,仍能看得清眼前谢辞昼的模样。

他高挺的鼻梁右侧有一颗小痣,薄唇再往下是流畅的下颌线,不笑的时候,这张脸淡漠疏离,如高高在上的神明。

笑的时候......林笙笙不知道,她从未见过。

忽然一阵烦躁涌上心头,既然井水不犯河水,如今谢辞昼这副模样又是什么意思?

【还真当我林笙笙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之人吗?】

【若是再不走,我就要喊人了!百年世家,清贵公子竟然在后宅逼迫妻子行房,这种事我倒是要看看你敢不敢。】

谢辞昼微不可查冷笑一下,直起身拉开距离道:“我以为你会愿意。”

【这事又没什么趣味,除了痛没别的感觉,怎么会有人愿意?】

痛?

看来自己这位妻子看起来循规蹈矩乖巧可人,背后里却是个博闻强识,通晓许多事的。

谢辞昼松开纱帐,层层叠叠花草彩蝶从他背后拢过,纱帐合拢,将两个人圈在其中。

暗香浮动。

气氛更加尴尬,林笙笙又往后缩了缩道:“我不愿意。”

【天爷,谢辞昼该不会以为自己床上功夫很好吧?哈哈。】

......

谢辞昼面色骤沉,看着床上避自己如蛇蝎的妻子,顿了顿道:"既然不愿意,就安分点。"

说完,他挥开纱帐大步离去。

林笙笙不知所以,看着他渐渐远去的高大背影,松了一口气。

佩兰匆忙跑进来,“姑娘,您没事吧?”

林笙笙道:“我能有什么事?”

佩兰走上前为林笙笙重新整理被褥,“姑娘,从前你都盼着公子来,今日好不容易来了,怎么不欢而散了呢?”

看着方才公子面色阴沉,大步离去的模样,恐怕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来了。

思及此,佩兰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林笙笙。

很意外的是,林笙笙连眼眶都没红一下,甚至还有些劫后余生的快意。

林笙笙被佩兰服侍着躺好,“明天将宝香楼的账本子找出来我看看,咱们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呢,还管男人高不高兴。”

夜更深了,谢辞昼走在夜色中一言不发。

“元青,过来。”

一直默默跟在主子身后的元青硬着头皮上前。

自从棠梨居出来后,公子就沉着一张脸,可见心情极差,此时唤他上前,究竟有什么事?

停住脚步,谢辞昼低头看着元青,问道:“你在想什么?”

“啊?”元青心中一惊,连忙道:“我,我什么都没想。”

静默一瞬,谢辞昼道:“如实说,我不罚你。”

元青跪地道:“公子恕罪,我方才一直在想家中妻子,她昨日说今夜为我做羊肉汤饼。”只是今日下值不知多晚了,他该找人带个信,叫妻子不必等他,早点歇息的。

谢辞昼盯着元青,四周落针可闻,只有萧萧风声吹动衣摆猎猎──

他听不见元青在想什么。

“去吧。”

“今日准你早些下值。”

元青喜出望外离去,只剩谢辞昼站在夜风中。

忽然能听到林笙笙的心声,究竟是有人刻意为之,还是意外?

脑海中忽然浮现林笙笙方才的神情——

淡漠、惊恐、疏离不像作假。

看来一直以来那些深情难自抑、苦苦追随、满心欢喜嫁给他,都是装的了。

忍着厌恶又装着喜欢,在他面前演戏这么久。

而自己,竟被这小小女子哄骗数年......

谢辞昼:好吵……

林笙笙:这好像是你的问题吧[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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