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冷月

三月初一,清风和顺日光灿然,林笙笙由佩兰扶着上了马车。

还未坐稳就见谢枕欢凑过来抱着她胳膊道:“嫂嫂,这都一连五日了,怎么没见你来前院走走呢?”

林笙笙拨了拨谢枕欢额前碎发,笑道:“宝香楼的账都快乱成一锅粥了,我哪有时间跑到前院去?”

她知道谢枕欢的言外之意——

谢枕欢仍在忧心她与谢辞昼的关系。

谢辞昼公务忙,平日里都活动在前院书房,就连夜里歇息也大多在书房。

林笙笙从前最爱往前院跑,今日送糖水,明日送荷包。

就连向来安分不多说一句的金姨娘都忍不住打趣她道:“知道的,林姑娘是嫁进来做了正室。不知道的还以为做了妾室呢,每日里一门心思哄着男人。”

自然,林笙笙也没放过她,笑嘻嘻道:“这妾室怎么做我倒是不懂,还得请教金姨娘,毕竟金姨娘做了这么多年妾室,想必很有心得。”

谢辞昼的母亲过世早,父亲一直没有续弦但也没有将金姨娘扶正,年年传出点扶正的风头又被压下去。

金姨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随口哈哈两句就走了,自那以后便没再招惹过林笙笙。

不过那件事后,林笙笙终究是有些落寞的。

自己作为谢辞昼明媒正娶的妻子,都如此不得宠,每每想亲近都被拒之门外,连金姨娘都敢打趣到明脸上来,这谢府下人还是不知道背后怎么嘀咕呢。

那时候林笙笙天不怕地不怕,若是有人说到面前,就三言两语打回去,若是有人背后私语,她便当做没听见不理会。

可是现在......

情爱一事尝到苦头,就像一盆冷水浇下,林笙笙彻底醒了,又怎么会重蹈覆辙?

谢枕欢垂头想了会对策,继续道:“几日后哥哥生辰,我特在玉京河包了一条画舫,到时候清风徐徐,夜色中荷灯熠熠美不胜收......嫂嫂,咱们叫上哥哥一起,好不好?”

林笙笙的目光没有从车帘外热闹的景象移开,她随口敷衍道:“既是你哥哥的生辰,自然要请他。只是你也看到了,这些日子我忙得很,实在不得空。”

“到时候我叫人去会仙楼买上好的席面给你们送过去——”

林笙笙边说便回过头,只见谢枕欢眼睛泪汪汪得看过来。

哎,这孩子到底有多想撮合她和谢辞昼啊!

得想个办法稳住谢枕欢,不然每日没时间看账管铺子,一门心思哄孩子了。

林笙笙认输,“好好好,我去,去。”

谢枕欢雀跃,满脸笑意柔柔道:“到时候嫂嫂不必理会哥哥,只和我一起看风景就好了!”反正把这两人放在一处,总有机会撮合的。

林笙笙点头,然后正色道:“枕欢,其实我最近反思后才发觉,从前用的方法都是错的。”

“错的?”

“嗯,你看,这两年我这般主动都无法动摇你哥哥的心,可见你哥哥不喜欢主动的。”

林笙笙一本正经道:“如今之计,欲擒故纵最佳。”

“欲擒故纵?”

“所以我强忍着心中情意疏远你哥哥,都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你呢,就放一百个心,不出一年你哥哥必被我拿下。”林笙笙面不改色,心里呸呸呸又一百下。

不出一年,趁早和离一拍两散才最好。

“这次生辰宴你准备充分,我只好去一趟,但是今后你可千万不要撮合我们,不然我的计划就全都白费了。”

反正谢辞昼听闻她去,必不会去的。

谢枕欢听得云里雾里又深信不疑,一展笑颜连连点头答应道:“嫂嫂好厉害!”

宝香楼共有三层,入门第一层摆放的是常见的香粉香丸,香雾缭绕姑娘们的裙角,笑声、低低交谈声充斥着整个空间。

林笙笙环视一周,伙计忙上忙下满头大汗,账房先生坐在一角算盘打得啪啪作响。

如今宝香楼是云京最大的香铺,生意自然如火如荼,可是再过一个月,这一切辉煌与旺盛,就会全部转移到对面香云楼去。

林笙笙回过头看向街对面正对着的香云楼,只见他们掌柜正笑眯眯站在门口招揽姑娘们入内,路过的姑娘连连摆手,转而走入宝香楼,可见生意惨淡。

“林姑娘,这才新婚没多久,怎么就抽出时间来铺子里啦?”

林笙笙回神,只见朱掌柜笑得亲切,圆圆的脸上眼角几缕皱纹更加显眼,额心三道纹路,上额鬓边有丝丝白发,才三十多岁的年纪,却老的这样快。

“香云楼这一阵子可还安生?我总放心不下,这才紧着来看看。”林笙笙道。

朱玉往街对面看了几眼,拉着林笙笙往里走,“我瞧着他们也算老实,自从半年前在咱们香粉里偷偷动手脚被捉住后,便再也没敢招惹过咱们。”

林笙笙心中仍有些乱。

前世她一心扑在谢家,对于宝香楼究竟发生了什么已经记不太清了。

“可有什么可疑的人,来买了可疑的香?”

朱玉认真思考片刻,“没有。”

谢枕欢挑好了一匣子泽兰香丸跑到林笙笙面前,“嫂嫂,我挑好了。”

林笙笙随便点了个伙计道:“领着谢姑娘上楼继续挑。”

转而又看向谢枕欢道:“我还有些事,你先去玩玩,随便挑别拘着。”

谢枕欢被伙计领着,三步一回头,忍不住提醒道:“嫂嫂,哥哥最爱你调的雪中春信,这次我再替你带给他吧。”

一提到谢辞昼,林笙笙一个头两个大,扶额道:“好,我记着呢。”

终于打发走谢枕欢,朱掌柜嘴角含笑还未开口,只见林笙笙身后走来一人,忙走上前迎了。

“荨娘,这次怎么隔了一个多月才来?”

荨娘一身黛蓝色布衣,清丽淡雅身形纤弱,年纪轻轻眉间带着一丝愁道:“家中母亲病了,这些日子告假,也就没来买香丸。”

“这位是?”林笙笙见朱玉颇重视这位荨娘,想必是常客又出手阔绰,可是看她穿着并不像大户人家姑娘。

朱玉热心介绍道:“荨娘是吴大人家四司六局的司香女使,吴大人家喜事多也阔绰,荨娘月月来咱们宝香楼买香。”

林笙笙点了点头,吴真,当朝中书侍郎,家族庞大,家中妻妾成群,儿孙遍地,这个月老的小的嫁娶下个月又有满月酒,确实喜事多多。

荨娘上前行礼,因着方才听见几段谢枕欢与林笙笙的对话,便恭维道:“林姑娘与谢家公子伉俪情深,连配香丸这些事谢公子都如此依赖姑娘,真叫人羡慕。”

哪壶不开提哪壶,林笙笙扯了扯嘴角道:“过誉了。”

荨娘热络道:“过些日子吴大人家喜宴,遍邀云京各家公子姑娘,届时林姑娘带着妹妹来看看,也是热闹。”

各家请帖以及各家贵人的喜好她早已烂熟于心,自然知道林笙笙与谢枕欢也在其中。

林笙笙笑着答应。

去自然要去,最好是挑个好郎君给枕欢,叫她别像前世那样郁郁寡欢受尽磋磨了。

只是这次喜宴,若她没记错,谢辞昼也会去。

那时候她还撞见他与......

算了,想他做什么?左不过又是伤心一场的事。

林笙笙收回思绪没了攀谈的兴致,“既如此,朱掌柜你同荨娘去选香丸,我去二楼雅间等你。”

随手取了些现成的雪中春信,林笙笙便闲坐在窗边喝茶。

市面上现成的雪中春信更重柔和,而谢辞昼喜欢冷冽一些的味道,所以前世她每每调配香丸时便会多加一些樟脑,尝试许多次才得了最合适的配比。

如今用不上了。

两盏茶后,朱掌柜还没来,窗外楼下传来一阵暗暗攀扯声音,林笙笙探出头看。

只见一名醉醺醺的布衣男子蓬头垢面,正扯着朱玉的胳膊,朱玉拉着男子来到僻静角落,从袖子里掏出一袋子钱递过去,那男子掂量掂量嘟嘟囔囔似乎还是不满足,几番纠缠后才离开。

朱玉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眼泪静静站了片刻才重新走入宝香楼。

“佩兰,取些银钱来。”林笙笙重新坐着喝茶。

前世她与朱掌柜不熟,却也听说了她那位酒鬼丈夫败光家中财产又把女儿卖出去做妾这些事,最后还是母亲闻信将小姑娘赎回,然而酒鬼不知悔改,赌性越来越大,林家遭难自顾不暇无心搭救。

再后来究竟怎么样,林笙笙也不知。

同朱玉对了会子账,又盘算一番下个月要购入哪些香料,再抬头时日头正盛,已是晌午。

朱玉被林笙笙这认真劲唬住了,拉着她直问在谢府是不是短了吃穿用度,不然为何如此操劳铺子的事。

从前林姑娘在母亲父亲的庇护下,哪里这般劳累过。

林笙笙摇头笑道:“我好着呢,倒是朱掌柜最近又添白发,眉眼间愁思尽显,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朱玉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我能有什么难事呢?这白发定是叫我那小女儿淘气闹出来的。”

说到女儿,朱玉笑意柔和,似乎为了女儿,什么都忍得过去。

林笙笙见她此状,暗自摇头,命佩兰捧了钱来。

“朱掌柜,这些年你为了我与我母亲兢兢业业,这些钱是我谢你的,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同我说。”

朱玉推拒道:“无功不受禄,我哪里担得起姑娘如此看重?”

林笙笙开门见山道:“你女儿还小,你也正当年,何苦执着于一个酒鬼赌徒?”

朱玉脸上一阵红,直到方才一番纠缠被林笙笙看见了。

忙道:“我那丈夫是个浑人,叫姑娘见笑了。不过姑娘放心,咱们铺子里的账目清清白白,我从不作假,给他的都是我自己的钱。”

“我从未怀疑过。朱掌柜,这些钱不是为了敲打你,是为了叫你有些底气带着女儿离开他。”

“女儿还小,她还不能没有父亲。”朱掌柜哭道。

“你若是真为了你女儿好,便趁早离了他吧。”

-

傍晚,谢府谢长兴的书房中,檀香袅袅味道有些浓,被唤来议事的谢辞昼停在门口,看见林笙笙站在书房里。

谢长兴正站在书柜前拿了一本诗词翻看,垂头捏着胡子,“求名有所避,求利无不营。”

谢辞昼目光落在书房中规规矩矩静默一旁的林笙笙身上。

【求名有所避?我看不尽然。钓名之人无贤士!】

谢辞昼眉峰微动,没想到林笙笙平日里看起来静雅乖顺,背地里这样狂悖。

谢长兴继续道:“听说你又跑到西街铺子里去了?”

林笙笙道:“父亲消息灵通。”

“谢家峥嵘百年,岂能叫你抛头露面丢了气节。”谢长兴冷哼,“今后在家伺候夫君,侍奉公婆,别把林家的铜臭气带到谢府。”

【腆着脸应下赐婚,岌岌可危时攀住参天大树,究竟是谁丢了气节?是你们谢府别把腐朽气传到我们林家才对吧?】

【伺候谢辞昼?这辈子别想。】

林笙笙话里带刺,缓缓道来,“前几日金姨娘来打听我嫁妆单子,儿媳以为谢家遇到了什么难事。”

谢长兴从书柜前抬起头皱眉:“还有这事?”

林笙笙继续道:“如今听父亲这般说,可见谢府高风亮节,定不会打新妇嫁妆的主意,儿媳也就放心了。”

谢长兴听得出她话里的刺,奈何金姨娘这件事做得实在丢人,一时无话,憋了半晌道:“辞昼平日里忙,你该多费些心思在他身上。”

【把心思费在他身上还不如费在别人身上。】

谢辞昼刚舒展的眉头又一蹙,莫名想到谢枕欢说的生辰礼。

既然不愿为自己费心思,又为何几番周折准备?

林笙笙行礼道:“夫君平日不待见我,儿媳有心无力,还望父亲多劝劝他。”

【你也等着被谢辞昼冷言冷语吧哈哈。】

【一想到谢辞昼被谢老头烦得不得了,心里就高兴。】

不再多说,林笙笙退下,刚走到门口迎头碰上谢辞昼,差点撞进他的怀里。

平日里避她如洪水猛兽的谢辞昼竟然没躲。好在林笙笙反应及时,闪身躲过快步离开。

......

看着皱着眉头心里嘀咕着【见鬼】的林笙笙越走越远,淡淡清甜气息仿佛一阵错觉萦绕怀中。

谢长兴面色不虞,“林氏不懂规矩,你该好好教她。”

谢辞昼嘴角噙着冷笑,“林家女汲汲营营,父亲沽名钓誉,谢府也算人才辈出,哪里还有我用武之地?”

谢长兴气得摔了书怒吼:“我应了你与她的婚事是为了谢家百年基业!何来沽名钓誉?!”

谢辞昼:此女狂悖

林笙笙:自愧不如

求名有所避,求利无不营。——元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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