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照亮街巷角角落落,唯独晋王府中一房尤为孤寂,周围青草幽幽,虫鸣声不止,就是这一荒芜屋内,住着本该风光无限的晋王妃。
黑暗房间内,柳逐月一身白衣,稻草般的长发随意散落在地,整个人犹如木偶一般凝滞,若是凑近,便能看见她消瘦的脸颊,苍白的面容衬得眼下的乌青更重,眼睛像是蒙了一层灰雾,一动不动地看着一个方向,她倚靠着床沿抬头望向屋顶小洞——那是她唯一能见到光的地方。
两年了,她足足被囚了两年,从前柳家便束缚自己,又将她许给晋王以示投靠意图,柳逐月无心朝堂夺嫡之事,那时的她只知道自己是许了个好人家,可谁知,婚后不到一年,柳家临时倒戈,以蛰伏敌方为己正名,并宣告天下,如今的晋王妃乃遗落街头的女婴,是实实在在的假贵女。
此后晋王势力渐衰,而他为发泄心中怒火,将柳逐月囚于深院折磨,无处可逃。而今晋王彻底倒台忙于逃命,无暇顾及这深院,她终得机会逃出这里。
柳逐月撑着床板,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因长期入食过少,她仅是站起身便花费了全身力气。她走到窗边,拿起私藏的簪子继续磨损可活动处的转轴,许是母亲在天保佑着她,送给柳逐月的簪子能撑到将转轴磨损至此,当转轴彻底脱落,柳逐月放下手中簪子,站在原地露出她两年来第一个笑容。
终于,能重获自由了。
身旁的风疾驰而过,柳逐月一直跑,虽不知道该去哪,但她想,自己能跑到一个自由,安全的地方。
而下一瞬,身后影子覆盖住她瘦小的身躯,一双手掐住柳逐月的脖子将她拖向深巷之中。
“你竟然趁机逃出来了,本王沦落至今都是你所害,事已至此,我要你为我偿命!”宋承泽早已失去理智,双目猩红,紧紧掐住柳逐月的脖颈。
柳逐月想要反抗却浑身无力,她的求生本能对于宋承泽而言犹如小猫挠痒,柳逐月的呼吸一点一点的变轻,她回想起儿时与母亲亲密相处,出嫁时百姓夹道祝贺。
“小姐?小姐!快醒醒!小姐你怎么了?”抚青见柳逐月深陷梦魇之中,焦急之下欲起身寻医,下一瞬感受到一只手牵住了自己,扭头一看,柳逐月恍惚睁眼,正直直看着她。
“无事,做了噩梦罢了。”柳逐月没有再多说。
又梦到那时……
上一世她死后,竟重生回到婚约定下的几年前,那时的她便下定决心,绝不重蹈昔日覆辙,也誓要让那些害自己性命之人付出代价。而死亡时的感受太过刻骨铭心,时常于梦中侵扰自己。
“小姐自几年前便时常梦魇,世间郎中真是无用,连小小梦魇之症都治不好。”抚青替柳逐月梳发,嘴里还一直嘟囔着。
“好了,不说这些了。听风呢?”
“他啊,小姐今早说想吃醉乡阁的烧鸭,他想着小姐午睡醒来便能吃到,不久前去买去了。”扶青眼珠一转,语气毫不在意,吃味的表情却格外明显,“谢听风对小姐这般好,倒显得扶青无用了。”
柳逐月微一挑眉,转头看向扶青轻轻刮过她鼻尖,低笑道:“若是没有你?我这般梳妆打扮,该交给谁?”
“没了扶青,自会有旁人为小姐做此事,但扶青只想给小姐梳妆打扮。”柳逐月垂眸未语,上一世扶青为救自己被晋王射杀,她丝毫不疑扶青的忠心。
而谢听风是自己重生后捡到的少年,那时的他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地昏迷在地,柳逐月没有犹豫便救下他,一是想及上一世的自己,若有人能于绝境处救自己一把,自己也不会沦落至此;其二便是如今的自己需要培养忠心之人,以便此后复仇。
“小姐,我带了你昨晚想吃的烧鸡。”屋外传来谢听风清澈明亮的声音,恰好此时柳逐月梳妆完毕,起身来到厅堂。
柳逐月绾了松松倾髻,一支白玉簪斜插固定,几缕青丝垂在颈侧,肌肤光洁如上好素娟,未施粉黛的面庞带着自然的红润,日光透过窗纱照在她脸上,那双因才醒尚带着水汽的眸子显得愈发明亮,如同浸在水墨中的黑曜石。
“嗯,方才扶青与我说了,”谢听风一听朝扶青看了一眼,没有说话,“我只是随口一说,不必如此费心。”
谢听风蹲下来趴在圆桌上,无辜天真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柳逐月:“小姐虽是随口一说,但听风心中晓得小姐是在意的,无论小姐想要什么,只要听风知道,便会为小姐得到。”
发自内心而言,谢听风这一相貌属实惊艳,五官还带着未褪尽的少年柔润感,下颌线却已清晰利落,鼻梁高挺却未过分硬朗,看向柳逐月的眼神专注又带着天真,笑起来露出的小虎牙更是纯净,无人之际又有着柳逐月未见过的疏离冷淡。
柳逐月无奈一笑,心中对这他的忠心倒是满意。
柳家对柳逐月管教极其严格,连出一趟府都是难上加难,前世她身体一直靠药支撑着,想着那些要求许是为保护自己,但如今想来,他们早已视自己为依附权势的棋子,而棋子是不允许有反抗的可能的,就连自己体弱之症,都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
“小姐,家主在书房等你。”外面突然传来吴婶的声音,柳逐月心中纳闷,但听从吩咐即刻前往书房,旁边谢听风眉头微蹙随后又恢复往日平淡表情,他与柳逐月眼神交汇一刻后,悄悄去往书房躲藏起来。
“父亲,听说您找我。”柳逐月强忍着心中复仇的愤怒,规矩行礼,低头听从柳仲伍的教诲。
“阿月如今已是豆蔻年华,也该考虑自己的终生大事了。”柳仲伍端坐书案前,窗外阳光照在他一侧的脸,另一侧隐于黑暗中无法透知其神色。
柳逐月眼中闪过慌乱神色,袖中的紧攥的手又上了几分力度,为何现在便提及婚事?前一世明明时及笄后才定下婚约,如今为何这般迅速,莫不是自己遭到怀疑了?
“父亲,此时谈起恐怕为时过早……”
“父亲难道会害自己女儿吗?如今早日择良人出嫁,也能让为父安心啊。”
躲在窗后偷听的谢听风嗤笑一声,如此拙劣的谎话老东西竟然有脸说出口,想让小姐随意嫁给他人,做梦!
柳逐月见他越发激动,也知晓此次被叫过来说此事并非商量,而是通知:“女儿明白了,婚姻之事,女儿听父亲安排。”
“有你这句话,为父便放心了。记住,无论如何都是为柳家考虑,阿月也不希望抚养自己长大的家遭人陷害沦落,对吧?”柳仲伍起身来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凑在她耳边轻声道。
那一拍引得柳逐月一抖,她紧攥的手已感受不到疼痛,耳边的呼吸声让她脑袋发麻,她强压下心中情绪,低头不敢直视柳仲伍的眼睛:“当然,女儿定会置柳家兴旺于第一位。”
柳仲伍扬头大笑,爽朗的声音格外刺耳:“好了,外面父女二人即以达成共识,你便安心等待,几日后乃小公主生辰,届时便有你的好消息了。”
好消息吗?柳逐月坐在亭中回想方才那父女和谐的一幕,心中嘲讽声化作一声叹气,随风飘散。
“小姐,要不要我去杀了那老头?”谢听风手拿利剑气势汹汹地走来,“想让小姐为柳家付出一切,话里话外都只考虑自己,丝毫未想过小姐。若是真心疼自家女儿,又怎会急着让小姐出嫁?”
“你我还不足以抵抗柳家,此事不得莽撞。”
“谁说只有你我二人,我可以……”
“好了,我自有计划。”真是没用,重生几年依旧没能摆脱柳家束缚,到头来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不过好歹这一世有所准备。
“小姐……”柳逐月没心思理会谢听风的央求,如今她只有一计。
“此事你无需担心,你武功了得,务必护我性命,捡你回府时的承诺依旧算数,若是这次能成功,我便不再需要保护,你也无需再拘泥于这宅院中,可随心所去,无处不往。”柳逐月说完便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孤寂的背影。
谢听风何尝怎会忘记那份承诺,当时的他被追杀,需要一个养伤的地方,恰巧被柳逐月捡到,自己孤身一人本就无处可依,当个小姐侍从也方便自己筹谋复仇计划,可…
几年种种,他无法忽视自己的心意,他知她隐忍,仇恨柳家,还曾暗中反抗,可这一切在手掌大权的家主眼里,不过是小鸟扑翅,他想利用组织直接灭了这柳家,给小姐一个自由,可她说她自有计划。
谢听风深吸口气,些许树叶被风吹落,簌簌落下。
也罢,无论发生什么,有我护着小姐。
院外树上,一只乌鸦驻留在此,谢听风随即动身,不知踪影。
“扶青,快来研墨。”柳逐月快步走到桌案前,心中已有计划。
“小姐,家主与你说了什么?”
柳逐月没想着瞒她,便直言道:“父亲寻我商议婚事。”
“婚事!?小姐不过及笄之年,家主为何这般着急?”扶青见小姐眉头紧锁,神情严肃,想着出言安慰,“许是瞧上了好人家,怕被别家姑娘抢走了……”
柳逐月未听她胡言,提笔写完塞进扶青手中:“将此信交给听风,让他带到教坊司。”
扶青不理解但照做。可她出门片刻又拿着信回来,道是寻不到谢听风身影,时间紧迫,柳逐月找到往常送菜的下人,因往日友善纯良形象,众人对柳逐月印象十分不错。
若是一切都顺利,只待几日后的生辰宴,到那时,便真的是拼死一搏了。
成则夺得自由,败则…
那便另寻机会,定要逃离这吃人的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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