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亲爱的

军队选拔,这个词一从老师嘴里跳出来,所有人就心中一沉。

没有军校学生不向往铁血部队,战场才是军人的归宿,他们为守护帝国子民而战。

敌人不仅有老生常谈的虫族,还有虎视眈眈的星盟,人类向来不会成为铁板一块。

首都星的和平只是因为它是一颗“心脏”——被保护在层层防御之中,没有人知道每天会有多少前线的士兵和边境的同胞死去。

“战争离我们并不遥远,每个人都必须做好准备。”身着军装的中年男人沉沉开口,如炬的目光扫过下面每一位年轻人,经过第一排的Beta时稍微停顿了一下。

所有学生或严肃或热血,只有这名Beta神色没有半分变化,仿佛他只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不值得惊讶。

不。

老师双眼微眯,他能感觉到这个Beta看向自己的目光里竟然隐隐带着……期待!

老师名叫托恩,从战场走出来,在一次战役中因伤退役,从此退居二线。

他带过太多兵,没有人不对战争与血心怀敬畏,再刺头的Alpha到踏上战场前的那一刻也会双股战战。

但这个Beta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恐惧。

他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这绝不是青春期少年的中二伪装,Beta是认真的。

他还记得进入教室的时候,这个Beta正在被几个Alpha欺负,但仍旧坐在显眼的首排,脊背挺得笔直,对比龟缩在角落里的另两个Beta,简直像一匹坚毅隐忍的野狼。

一个期待战争的、善于忍耐的Beta。

要么,这是个对残酷一无所知的蠢笨青年……要么,这就是个先天的魔鬼!

(某种意义上,他真相了。)

叶赛笔尖停顿太久,在纸上戳了个墨点,晕染了原本漂亮的笔记。他和讲台上的老师对视,不解地眨了眨眼。

怎么不继续讲了?

仿佛接收到了他的疑惑,托恩顿了顿,切换课件继续讲课。

叶赛刷任务经费买了一个笔记本,拿三种颜色的彩笔打了好看的线条,用非常传统的方式认真记录着课程笔记。

这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说起来很不好意思,其实他从没上过学。

叶赛很小就被带到了时空管理局,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寒鸦——技术组组长,也是他的临时监护人。

寒鸦看着年轻,实际比他年长太多。

但这人很不会带孩子。

叶赛还记得他见到自己后说的第一句话:“边长为1的正方形内随机两点的平均距离是多少?”

身高还不到男人膝盖的小团子双手紧紧揪住自己的尾巴,满脸茫然。

“太难了吗?那换个简单的。”他和善微笑,“46头128足,鸡兔各多少?”

沉默持续到第30秒的时候,寒鸦怜爱地摸了摸小孩的头,叫出主系统:

“去医疗部开个颅吧,我觉得这孩子的智商有点问题。”

回应他的是小叶赛飞起的一脚。

虽然最后躲过了开颅手术,但他的监护人并没有更换……嗯,反正用脚后跟想也知道寒鸦这货完全不会教育小孩。

叶赛一路野蛮生长,直到在这里才接触到真正的校园生活。

上一世,颜非在他的成绩上动了手脚,学分未达标,叶赛没几天就收到了退学通知。

像今天这样,和同龄人(?)坐在教室,有老师细致讲解——而不是像寒鸦那玩意直接丢几个T的高等物理教材让字都没认全的小孩滚去自学。

别的同学或担忧期末,或焦虑工作,他们的学习不是纯粹的,里面参杂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叶赛都不在意,他会坐在这里,只是因为他乐意这么做而已。

没有任何需要担忧的事,他不属于这里。

【时空管理局员工须知(其一):不得对任务世界产生感情,你终将离开。】

现在,他只是单纯地想在象牙塔里,在青春与知识的海洋中徜徉。

这是一次很新鲜的体验。

手可以酸,但仪式感不能少。

叶赛记了满满一页笔记,在翻页前,忍不住又欣赏了半天上面该详细的详细,该省略也详细的整一个花里胡俏的排版,浑身都散发出满足的气息。

正在描述人类与虫族第七次世界大战有多惨烈的老师:“……”

果然,这是一个天性好战的怪异Beta,他体内的好战因子或许比Alpha们还要活跃。

但只是这样还不够。

托恩对他隐隐抱有期待,但理智告诉他,这个Beta只是徒有其表。

这是一堂偏通识理论的课,战斗系和其他院系的学生集中在这个大教室,即使加上后勤专业的学生,这里也仅仅三个Beta而已。

好多年了,托恩没听说哪个Beta学生特别出彩,偶尔有还不错的,也绝对不在这三个人之中。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就算心有猛虎,基因上的先天劣势还是无法跨越么?

叶赛并不知道自己记个笔记的功夫,就让老师多了这么多心理活动。

他仰头认真观看立体投影课件,荧蓝色的光点在空气里组成了一只巨大的蜈蚣。

二十多米长的虫子被投影一比一刻画出来,蠕动的长足栩栩如生,从面前爬过的时候像一座小山。

叶赛听到了几声尖叫,前排几个同学翻桌子跳到了后排。

“水栖蜈蚣,剧毒,虽然名字带了水,实际上它们也可以短暂在陆地和太空活动。”托恩说,“它们的腿上的甲壳非常灵活,覆盖时,这几千根足每根都能刺穿军舰的防护外壳,收回时,它们的腿就会像无骨的章鱼触须,把你拉进深海。”

“这个投影很大吗?恐怖吗?”托恩看着逃到后排的学生,目光凌厉,“其实,这还只是一只刚刚度过幼虫期的亚成体。”

“在第七次大战中,帝国与星盟的联合军就是因为它们损失惨重。”

“战后人类花费巨大代价对它们进行了灭绝式捕杀,但由于它们繁殖快成长快,且卵通常藏在河床、海沟这种不易探测的地方,捕杀的结果经常遭受质疑。”

教室响起一阵抽气声。

托恩安抚:“不用紧张,已经二十年没有目击记录了,我相信你们遇不上,除非你们是天生的倒霉蛋。”

叶赛:“……”

原来这种生物叫水栖蜈蚣啊。

他瞥了一眼窗户,望见了一片蔚蓝的湖水,是学校的人工湖。阳光落在水面,没课的学生在湖面泛舟,船桨拍出一圈圈金色涟漪和青年们的笑声。

没有人发现,湖底一小块淤泥正在规律地起伏,恍若呼吸。

叶赛晃着笔,恍然大悟。早上路过人工湖的时候,他还以为水底那东西跟湖里的锦鲤一样,是学校养着玩的。

原来不是啊。

看来大家都是天生的倒霉蛋。

叶赛“啪”的一下合上笔记,正准备举手汇报。

“要真遇上了,捉过来当个实验标本,虫族解剖学的老师肯定愿意给你们期末打个高分。”托恩难得开了个玩笑。

同学们齐齐发出一阵嘘声。

这玩意是他们解决的了的吗?为了几分命都不要辣。起码得开机甲或者战舰才能解决吧!但等他们能开机甲的时候都到军队了,那时还有什么期末呐?

叶赛:“……”默默放下了手。

*

林立的高楼大厦间,一架最新款的私人飞行器穿梭而过,速度之快宛如一道银亮刀光,偶尔有眼力极好的Alpha注意到,忍不住发出感慨,首都星果然是有钱人的天堂。

飞行器后排,颜非歪着头靠在座位上补眠。他昨晚研究转学材料、准备需要的申请资料,熬到了很晚,刚刚才发现眼眶下多了一圈青黑。

黑眼圈可以用化妆品遮一遮,眼睛里的红血丝就只能靠睡眠恢复了。他可不希望见到叶赛时还像上辈子那样顶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活像气疯了的泼夫似的。

飞行器正向着首都星军校的方向快速飞行。

即使他用皇室背景施压,转学申请也不会这么快通过,他今天本该在皇家军校上课。

但他已经等不及了,想见他的Beta,早一点,再早一点。

睡梦中,颜非微微勾起了唇角。

他又梦到了叶赛。

那是在首都星军校的人工湖边,他和叶赛的第一次见面。

上一世的初见并不愉快,发信息以及派人交涉全部失败后,为了让叶赛主动拒绝,颜非不得不亲自出面。

湖边一处无人的长廊,傲慢的Omega端坐在观景台,指挥手下打开装满钱财的金属箱。

他的表情是符合皇室礼仪的微笑,眸中却盛满阴狠。

颜非屈指敲了敲箱子:“接受还是拒绝,在一个月内是可以修改的,明白么?”

叶赛无奈地笑笑:“殿下,我知道。”

颜非笑意稍淡:“趁着我心情还好,你可以尽管说说你想要什么,否则……”皇室会让可怜的Beta试试他不想要的东西。

“我想要的一直都很明确,一直到刚才,和您在现实中相遇,这件事甚至变得更加明确……”

叶赛呼出一口气,将手放在心口,视线一刻不移地落在面前人的身上,语气温柔却坚定,“我想要的只有殿下。”

“……”心脏突然剧烈跳动一下,一股奇异的感觉悄悄爬上来。颜非不明白那是什么,仍旧不动声色地凝视着他。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接受您的条件。”他摇了摇头,唇角的笑意染上一抹苦涩,“我只是个普通的、无能的Beta,我知道这是我此生唯一的机会——殿下,我不会放弃。”

谈判不欢而散,Beta那宛如誓言一般的话语却深深刻进了心底。

颜非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早就将与他相关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画面,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再听到叶赛说出这些话,现在的自己会高兴得晕过去吧?

上辈子的自己实在太没有礼貌,肯定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这一次必须要好好表现。

比如说……睡梦中的颜非脑子转得有些缓慢,好半天才想出来。

比如说,说话前先加上称呼,叫“亲爱的”。

想告诉所有不看好他们的人,这是他“亲爱的Beta”。

……

与此同时,人工湖底。

叶赛手里拿着高能粒子刀,正准备给濒死的水栖蜈蚣最后一刀时,虫子巨大的身体突然炸开。

叶赛一愣,他还没有挥刀。

一根根黑色的细线从四分五裂的虫尸中生长出来,像黑色的水藻,它们缠绕在一起,组成一个外观奇怪的人形。

叶赛低头,看见那些细线缠上自己的脚腕,他斩断多少,就会有更多补上来,扯着他往湖底沉。

他眯起眼睛,望向细线拽着他下沉的方向,那里,黑色人形冲他张开双臂,如同儿童简笔画的脸上勾勒出一个巨大的笑脸,喊着:

“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

寒鸦的第一道题,边长为1的正方形内随机两点的平均距离,答案是0.5214。

第二道题,46头128足,答案是鸡28只兔18只,你答对了吗?

寒鸦:(摸摸崽的头)小孩不太聪明,但是长得好啊,我养就我养吧。

字还没认全的小叶赛:(给你一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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