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九的锦鸢城分外热闹,人人都知晓,城中第一美人杜清溪将要出嫁。
自她及笄以来,一年的时光,登门提亲的人不在少数,却悉数被拒绝。
众人瞧着身着大红喜服,骑着一匹马孤零零的刘玉深,皆不愿相信,杜清溪要嫁的,竟是这人。
姿态虽风流,却也是穷鬼一个,连生计都是依附于杜家,谁也想不明白,杜清溪究竟是不是疯了,才会选这样一人。
刘玉深自个儿倒是满不在乎,他即便身边跟几个小厮,那也得从杜府借,与其如此,倒还不如自己一人。
昨日一整日,杜清溪都在与他商量成婚之事。
商量到最后才发觉,只一日的时间,也就只够买一套喜服、一顶花轿。
他们二人本意不愿婚礼太过张扬,只是杜清溪名声在外,仍是吸引众人围观。
刘玉深也并非不曾见过这场面,骑在马上,姿态悠闲。
昨日杜清溪那认真筹备婚礼的模样,分明对他动了真情。
他心中念着,一夹马腹,稍稍加快了速度。
刚拐过一个弯,到杜府的那条路上便被堵得水泄不通,围观的群众比他一路上见到的人加起来还多些。
其中更是敲锣打鼓声不断,喜庆非常。
他骑着马根本挤不进去,皱了皱眉,干脆舍下这匹马,往一旁桃树上绑紧,自己朝里头挤了进去。
被他推搡的人群皆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令他心中忽地浮现一丝不好的预感。
待他到了杜府大门口,他心中这预感彻底实现。
那门口被簇拥着的,分明就是顾淮贞。
而他身上所穿,更是与他相似的大红喜袍。
只是那料子明显比他好上太多,在清晨阳光照射下,闪着令人舒适的柔和光芒。
看他在门旁散金的气势,仿佛今日的新郎官是他一般。
“你今日来这儿又想干什么?”
刘玉深心中强压着心中怒气,挤到门旁质问道。
他倒是明白那群人异样的目光是何原因了。
顾淮贞撇了他一眼,没回话,将手中最后一把铜板撒了出去,才慢悠悠转过身子,双眼盯着刘玉深道:“看不出来,我是前来娶亲的吗?”
说罢,他对着刘玉深轻蔑一笑,“倒是你,穿着喜服,身后却连个迎亲队都没有,你又来这儿做什么?”
刘玉深握了握手中拳头。
杜清溪昨日同他说一切从简,也不比再寻迎亲队招摇过市,他也就应了,这会儿竟成了顾淮贞嘲讽他的缘由。
他深吸口气,恢复以往儒雅模样,脸上露出抹淡笑,语气平和地问道:“从来不曾听说顾府向谁家姑娘提亲,也不知顾公子要娶谁?”
闻言,顾淮贞站直身子,理了理衣襟,对着外头围观的人群高声道:“自然是要娶锦鸢城第一美人。”
外头人群受了恩惠,便跟着欢呼几声。
刘玉深眸子闪过一抹狠厉,盯着顾淮贞一字一字缓缓道:“她分明已与我有了婚约。”
顾淮贞与他对视,他年才十五,身子还未长高,略仰着头,气势却不输,仍是那副纨绔模样,凤眼眯了眯,轻声问道:“是吗?”
问话间,他将手塞进袖口,恰好一名小厮挤到他身旁,凑到他耳旁说了什么。
顾淮贞认真听着,嘴角缓缓上扬,双眼盯着刘玉深,从袖中抽中张对折的纸张,再问了句,“你又如何证明你与杜清溪有婚约?”
他话音刚落,外头又一阵敲锣声,有人高声喊:“县令到!”
下一刻,人群自觉散开,给县令让了道。
本县县令关彦,算不得是个多好的清官,至少就任多年,还不曾判过什么冤假错案,却也一直升不了迁。
对于刺史大人,多少都带着讨好的意味。
他刚走至大门口停住,双手背负身后,视线从两人面前扫过,厉声问道:“听闻这儿有人抢婚?”
顾淮贞闻声,拍了拍那小厮,将手中那张纸塞进他手中,等人将纸送到关彦手上,他上前一步,对人作揖道:“关叔叔,这是我与杜清溪的婚约。”
关彦对他轻笑一声道:“原来是顾贤侄。”
说话间,他摊开那张纸,上头姓名手印皆在。
刘玉深见状,心下顿时明了。
他与杜清溪商讨日后一道住在杜府,婚约自是放在府中。
关彦已将那婚约看完,再度折起,还给那小厮,视线落到刘玉深身上。
“这样说来,今日抢婚的便是你了?”
刘玉深缓缓摇了摇头,朝着杜府大门望去,杜清溪正由翠灵搀着,着一身喜服站在其中,若非这场闹剧,这会儿便该上花轿了。
“县令大人,我与清溪的婚约还在杜府。”
他垂下脑袋,缓缓解释着,他知晓关彦欲讨好刺史大人,便也只说:“清溪与我商议好成婚,顾公子那纸婚约怕不是被人骗了?”
说罢,他看了杜清溪身影,再度问道:“若实在不行,不妨寻清溪亲自问问?”
“本就是大婚的日子,再问新娘子实在坏了今日吉运。”
关彦再度将手背在身后,黝黑面容分外严肃,缓缓扫视过人群,道:“顾贤侄那婚约本官已看了,并无问题,若真有人怀疑,今日婚毕,本官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说到这儿,他再将视线投到刘玉深身上,眯起眼打量了番,笃定道:“怎样说今日也是锦鸢城第一美人大婚的日子,你这‘单枪匹马’来娶亲,实在难以令人信服你不是来抢婚的。”
顾淮贞在旁看着,眸光转了转,他原以为杜清溪要他对付的真是什么大恶不赦之人,可这人如今看来,却并无什么异常之处。
他断不能相信杜清溪真会对付一个无辜之人。
“关叔叔这人抢婚是板上钉钉之事,街市上抢条发带亦能关进监狱,这等恶劣行为自不能放纵。”
他字字有力地说着,还望向围观人群问了句,“不知大家认为如何?”
“必得惩治!”
“这抢婚的风气可决不能兴起!”
……
他话音刚落,便有不少人跟着附和。
即便顾淮贞是城中人人皆知的纨绔,但家世毕竟上等,城中美人嫁给这等人物,也比嫁给刘玉深这穷酸小子好多了。
关彦听着身后呼声,也点了点头,“看模样,你今日也拿不出婚约,若不将你带走实在难以服众。”
“我便说了,婚约在杜府之中。”
刘玉深心中冷笑,面上笑意也缓缓收起,他一心想着自己断了顾淮贞与杜清溪的婚事,却没料到反被摆了一道。
“若是关大人给我些时间……”
“不必了,今日耽搁的时候太久,就如此吧。”
一阵悦耳之声打断了刘玉深后头要说的话,寻声望去,却是杜清溪自己从门后站了出来。
绝色脸庞隐在红盖头下,无人能看清她此时面容,只是这番话,却坐实了刘玉深抢婚的事实。
关彦见状,也跟着冷哼一声道:“如此,你还要狡辩吗?”
刘玉深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杜清溪红盖头微动,看模样是望向了他的方向。
他眉头一拧,竟看不清出如今是个什么局面。
沉默间,关彦手下捕快已走到他身旁,趾高气昂绑了他,将他带到了关彦跟前。
“事情既已解决,这婚事便继续进行吧。”
关彦低沉嗓音响起,正要转身,却被顾淮贞抬手拦住。
“关叔叔,帮忙调查一下此人身份。他……既敢同我抢婚,想必也并非什么普通人。”
关彦望着被已被捕快押着离开人群的刘玉深,点了点头。
这人在这情况下,还能如此淡然,想也不是什么平凡之人。
事情解决,不少人干脆跟着县衙的队伍去凑起了热闹,杜府门前之人少了不少,顾淮贞自个人也乐意。
总归他娶亲的消息散出去了。
他转眼望向杜清溪,目光倏然变得有些柔和,快步走到她跟前,牵起来她隐在红袖的素手。
杜清溪这会儿看不见外头景色,只能低着脑袋,猜测身旁来往之人。
望见那双绣金线的黑靴时,她便知晓,是顾淮贞,任由他牵起了自己的手。
顾淮贞手心中连个茧子都没,与她一般娇嫩,被握着虽然还不错,杜清溪还是不由皱了皱眉。
若非要对付刘玉深,她断不可能嫁给这样的男子,光是看着便什么也不会,整日除却吃喝玩乐再没有其他乐子。
顾淮贞领着她到了花轿前,正要送她入轿时,杜清溪却停住脚步。
“你真欲娶我为妻?”
她那日找顾淮贞相助,心知自己一介商贾之女配不上八抬大轿之礼,便只说了,婚礼如此,待她嫁入顾府,做个妾便是。
如今她再不信所谓爱情,也无所谓身旁之人是谁。
可昨日顾淮贞遣人来取婚约时,却分明说得,要娶她为妻。
“自然,姐姐是锦鸢城第一美人,自然得是正妻的位置才配得上姐姐。”
顾淮贞见不着她的脸,也不像先前那般拘谨,语气还有些轻佻。
说完,他便帮着掀开轿帘,护送杜清溪坐进其中。
杜清溪双眼被红盖头遮住,什么也瞧不见,却能感受到顾淮贞手心之中传来的温度。
这人若帮了她,即便嫁为妾,那便是相抵,可若是娶她为妻,却分明是她赚了。
若那人不是顾淮贞的话。
他先前在凤音楼为个妓子一掷千金的名声至今未消,谁也不信他能轻易改好。
杜清溪也是如此。
但不论如何,这人能替她对付刘玉深。
刚才顾淮贞声音虽小,她听力却向来好得出奇,两人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倒省了她不少功夫。
这一世既是上天白白赠予她,那她即便不择手段,也要令刘玉深兄妹受她几倍之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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