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比杜府足足大了数倍,杜清溪跟在顾淮贞身旁,走了许久,才看见大门的影子。
她能感受到,顾淮贞频频望向她,数次想开口,全都憋了回去。
待跨出大门,瞧见白韶然,顾淮贞才迎上去开了口,“白兄,今日我还是晚些时候再去找你。”
“怎么?”
白韶然有些困惑的问了句,瞥了眼顾淮贞身旁的杜清溪,眼眸一张,瞬间明了。
他弯唇一笑,一双桃花眼更是轻佻不已,“看模样,淮贞今日是要陪着弟媳了?”
顾淮贞摇了摇头,正要解释,又被杜清溪抢了先,“淮贞今日没空,白公子还是请回吧。”
她嗓音清冷,即便一身藕粉色纱衫,也显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
那纯白面纱隐隐透出其后小巧的鼻梁和精致红润的双唇,虽瞧不真切,却更加诱人。
“既然如此……”
白韶然双眼盯着杜清溪,尾音拉长,打量了会才道:“这几日确实不该打扰淮贞,待这股子新婚的热情过来,我再来寻淮贞。”
丢下这番话,他收起摊开的扇子,对顾淮贞道了个别,便转身上了马车。
走得还算潇洒。
杜清溪见着,心中却泛起一丝怪异。
她抬眸,恰好能望见顾淮贞有些依依不舍的神情,眉头一皱。
“今日我想去趟县衙,往后你再出府,我不会跟着一道。”
她声音平淡的近乎有些无情,说着想起在大厅之事,便又补充了句,“只是我已答应公婆要替你寻个夫子,也得照做。”
说完,她就朝着祁婉为他们二人唤来的马车走去。
马车里头空间除了小些,该有的物件一应俱全,不光有足够两人躺下的床榻,地上也铺着一层羊绒,还搁了一张小桌,一套茶具。
杜清溪刚坐上软塌,顾淮贞便立刻跟了上来,面色还有些困惑,对着马夫说了声去县衙后,望向她,问道:“娘子这是何意?”
“什么何意?你与你那白兄相见不是不愿我跟着一起吗?”
杜清溪随意回了句,倚在马车边,拿过小桌上摆的一本话本,正要看,却又听顾淮贞问道:“不是,是……娘子去县衙做什么?”
听闻这句话,杜清溪拿书的手一松,那话本险些跌落地面,还好她反应迅速,那另一只手接住。
她忘了这事。
昨日顾淮贞特意轻声交代县令,就为了不让旁人知道,尤其是她。
但奈何,她已经听见。
这事她不准备瞒着顾淮贞,望着他澄澈清净的眼眸,直接道:“昨日你不是同县令大人说要调查一番刘玉深?今日不去问问结果如何吗?”
顾淮贞听着一愣,继而脸色微微发红。
“你怎么会知道?”
他刚小声问完,便听杜清溪道:“自然是听见的。”
顾淮贞脸色更红,“我并非不信任你,只是……那人实在奇怪。”
“不信任也无妨。我先前说了,即便那人是无辜之人,你既做了,便没有后悔的余地。”
杜清溪说得异常冷静,眼眸望着脚下所踩的羊绒,纤长的睫毛微动。
不知为何,顾淮贞总觉得她此刻内心,并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
他收回目光,望着杜清溪手中所握的那本话本,叹了声气说道:“我还是信任姐姐不会陷害无辜,只是有些困惑为何一定要对付那人。”
“若我说……”
杜清溪接上他的话,戴着面纱的小脸忽地朝他靠近,眸子深邃的如同幽潭,“那人其实是我的奸夫,能解答你的困惑吗?”
隔着薄薄的一层面纱,杜清溪的呼吸顾淮贞都能清晰的感受道,刚褪下去的一抹红再度涌上脸颊,比刚才更艳。
他胡思乱想间,杜清溪却又坐直了身子。
淡淡地解释道:“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单凭他与自己那义妹关系不纯,还强说两人是兄妹关系便可见一斑。”
“姐姐……是不是喜欢那叫刘玉深的?”虽是在问,顾淮贞语气却分外笃定。
“不是。”杜清溪立刻接了他的话。
前世或许曾喜欢,又或许仅是对刘玉深照料的感动,但不论如何,这一世,她对刘玉深除了恨意再无其他感情。
马车中的气氛倏然沉默,一直到县衙,车夫在前喊了声,马车中才缓缓有了生气。
刺史府的马车一到,立刻有人去汇报给了县令,他们二人下了马车,刚走到县衙门口,关彦便迎了出来。
“顾贤侄怎来得这么急?”
关彦长了张方方正正的正气面容,多年未升官,也学会圆滑处世,对着顾淮贞,姿态不觉便低了。
“左右无事,便来看看关叔叔是否查出些什么了?”
顾淮贞笑了两声,他这张稚嫩的面前本就有些讨喜,关彦脸上笑意更甚,“确实查出来了些。县中有人与那叫刘玉深的来自同一个地儿,却隔了个镇子,他只听闻过名号,不曾见过真人。说来也奇怪,这刘玉深与他那妹妹还是那地方最先逃难离开的。”
“既如此,那他却是个普普通通的乡野村夫了?”
杜清溪闻言,眉头一蹙,虽听得毫无破绽,却又满是破绽。
她朝前走了一步,问了句。
关彦一愣,正要询问,却听顾淮贞先一步解释道:“是我新过门的娘子。”
“是昨日刘玉深抢婚的那位?”
关彦明白过来,望着杜清溪露出的那双精致的杏眸,笑着答道:“那便也是贤侄了。那刘玉深确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民,与那妹妹相依为命。”
“可你所抓的那位刘玉深,他有半分农民的特征吗?”
杜清溪冷着声又道。
前世这人便靠着虚伪,瞒过周遭所有人,所有人都只当他是身体不适,下不了地才会如此书生气。
可既然他与自个儿义妹相依为命,这两皮肤娇嫩又靠谁来干活呢?
关彦听着,也回过神来,他若调查刘玉深,自然也知晓刘玉琳的模样。
两人虽穷酸,可一身皮肉分明不是从泥土地里走出来的。
“我想单独见见刘玉深。”趁着关彦与顾淮贞都在愣神,杜清溪眼眸平静地提道。
关彦反应过来,眉头不由皱起,转眼望向顾淮贞,顾淮贞则看向了杜清溪。
杜清溪仍是那双幽深的看不见底的眸子,缓缓走到顾淮贞身旁,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你说过会帮我。”
顾淮贞抿了抿唇,沉默了会儿,才对着关彦点了点头。
——
快步走到刘玉深的牢房前,转眼杜清溪冷艳的面容变得楚楚可怜,眼角含泪,白皙纤长的手紧紧握住牢房门的木杆,声音略带哽咽。
“玉深,顾淮贞既能伪装出婚约,便说明这纨绔并不愚蠢,若是我不那样做……怕是我们二人都得进这监牢。”
刘玉深头发凌乱,狼狈地躺在茅草堆上,听见脚步声,已来了门边,素白的囚衣上沾染了点点猩红与灰黑色的污渍,看着狼狈极了,只是沾着血污的面容并无半分慌乱。
他就这样站在门后,用依旧温润的嗓音缓缓开口道:“清溪,我明白。”
他就这样微微勾着嘴角,双眸盯着她,又坚定道:“待我出去后定会再想法子救你离开顾府。”
杜清溪呼吸一滞,想起他前世在病榻前照顾自己的种种,连忙别开视线,望向自己搭在木柱上的那只手。
她今日前来,是为了看看刘玉深狼狈的模样,没料到他竟能泰然处之,进了牢狱还能与自己这般逢场作戏,心底丝丝缕缕的恨意愈发强烈。
垂下脑袋,她嘴角微弯,不着痕迹的露出一抹冷笑。
抬头之际,那股冷意又化为眼眸中透出的期盼,“玉深,我听县令说你要在这牢狱中待上半个月,那时我的身子早已被糟蹋的不成样,即便如此,你也想着救我出来吗?
“自然,来锦鸢城后初次见到你我便十分心悦,又怎会因这种事厌弃你?”
刘玉深深情款款地说着,又伸手去握她搭在门上的手,害她心下一惊,连忙抽回了手。
哪怕刘玉深娶她是高攀,只是她到底是女子,若她真不知情,听到这番话,怕是宁死也要与这人厮守一生了。
她双手相握,藏在袖中用力搓着被他碰到的皮肉,眸中光芒流转,凭空挤出几滴眼泪,语调哀怨不忍,“玉深,我知晓你对我的情意,今天前来却不为此事,一会儿我会同县令说一声,放你早日出来,到时山长水阔,我们二人还是别再见面了。”
“不可能!”话音刚落,刘玉深连忙握着柱子接道,焦急的心绪展露无遗,待缓了缓心绪,又恢复那柔情模样,“你与那纨绔并无情意,待在他身旁不过日日折磨。”
“那也好过我看着你被折磨。”杜清溪望向刘玉深肩上那道血痕,强忍心中恶心,装出一副心疼模样。
“当初找你同我赶着成婚,便已是我害了你。”
“无事。”刘玉深摇了摇头,苦笑了声,“本就是我心甘情愿,是我们二人一道想出,又怎会是你害了我?”
“那纨绔暂对我有心,不会害我,可你却不同。”
杜清溪哽咽着说道:“玉深,还是按我说的,以后别再相见。时间久了,总能相忘。”
“清溪……”
刘玉深见她如此,无奈地唤了一声,“总有法子的。”
说着他眸子忽地一亮,语气激动道:“朝中官员升迁频繁,不妨……我们先私奔?”
杜清溪一愣,反问道:“那我爹……与你义妹怎么办?”
“若他们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只是路途可能太艰辛,算了……”
见他又要否决,杜清溪顺了他的心意,连忙打断他道:“不能算!待我回门之日,我去同我爹说一声,看他如何做想。”
说着,又带着顾虑说道:“唯一担心的是那纨绔如今日日跟在我身旁,若非我说想单独进来看看你的惨状,他恐怕也不会让我进来。他兴趣转的快,却不知,究竟得过多久,他对我的这番新鲜感才能彻底消散。”
“若是这样,我还有一个法子……”
刘玉深眯了眯眼,闪过一瞬的狠毒,又恢复正常,“正好,也能让我们几人安然离开锦鸢城。”
杜清溪抿了抿唇,心中突然浮现一个猜想,面上却还是茫然的问道:“是何法子?”
“我与义妹曾得过一种毒物,服下能使人陷入昏迷,在外人看来,却与死了无异。”
说完,刘玉深看着杜清溪复杂神色,又补充了一句:“放心,等醒过来,便无甚问题。我知晓清溪性子良善,又怎会用什么恶毒的毒物。”
杜清溪闻言,心中冷笑了一声,这人特意解释一句,她反倒更相信那毒物能要了人的命。
唯独可惜,与她前世所服并不相同。
她装得感兴趣一般随口问了句,“这种毒物我还不曾听说过,倒是稀奇,不知从何而来?”
刘玉深闻声撇过脑袋,似是不愿回忆先前经历,伸手握住门栏,缓缓解释道:“逃难路上曾碰上家黑心客栈,那客栈主人见我义妹生得貌美,便拉我二人入伙谋财害命,我义妹同你一样良善,不愿行此恶事,趁夜击晕恶人老板,偷了一柜子的毒物与我一起逃了出来。”
“可怜你与琳妹妹了,好在那毒物如今还能派上些用场。”
杜清溪看着他感慨万千的模样,再怎样嫌恶,也只能出言宽慰道:“今日时辰不早,明日再有机会出来,我便去寻你那义妹。”
丢下这句,她装得依依不舍,与刘玉深反复道别几句才朝着牢外走去。
一出牢房门,她将被刘玉深握过的手从袖中伸出,已被她搓的紫红,再用力,几乎就要搓下一层皮来。
刚才她与刘玉深相对,却不觉手背疼痛。
她仰头望着青天明日弯了弯眼眸。
她对刘玉深的厌恶远胜一切,如今总算是她将这人玩得团团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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