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夜如洗,墨蓝色的天幕上缀着疏朗的星子,晚风裹挟着初秋的凉意,卷过鳞次栉比的高楼,却吹不散世纪皇宫上空那片靡丽的喧嚣。
霓虹招牌在湿漉漉的地面投下斑斓倒影,与门廊处旋转的水晶灯交相辉映,将这座城市的夜生活渲染得纸醉金迷。
震耳欲聋的音乐从敞开的门缝里挤出来,混合着酒精、香水与劣质烟草的气味,勾得过往行人脚步虚浮,眼神迷离。
舞台中央,射灯如追光般锁定着那个舞姿摇曳的男人。古铜色的肌肤在变幻莫测的灯光下泛着油亮光泽,每一寸肌肉都随着重低音的鼓点贲张、扭动,汗水顺着流畅的线条滑落,淌过紧实的腰腹,滴落在闪烁的地板上,溅起细碎的光。
台下的尖叫与口哨声浪此起彼伏,男男女女们举着酒杯,眼神灼热得几乎要将台上的人融化,沉溺在这片短暂的放纵里,浑然不知今夕何夕。
然而,与外面的醉生梦死隔着一道厚重木门的VIP包厢内,却是另一番地狱景象。
奢华的意大利真皮沙发被浓稠的鲜血浸透,原本温润的米白色彻底被染成暗沉的赭红,那些蜿蜒流淌的血痕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像是一朵朵在暗夜中骤然绽放又迅速枯萎的罂粟,妖艳而绝望。
门口的波斯地毯上,躺着第一个男人。
他穿着花衬衫,牛仔裤的裤脚还沾着泥点,后心处一个狰狞的血窟窿正汩汩往外冒着血泡,深色的血渍在地毯上晕开,像一块丑陋的补丁。他的眼睛圆睁着,似乎还残留着临死前的惊愕。
沙发左侧的紫檀木椅旁,第二个男人蜷缩着。他西装革履,胸口却破开一个碗大的洞,白色的衬衫被血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断裂的肋骨隐约可见。鲜血顺着椅腿往下滴,在地板上积成一小滩,倒映着天花板上水晶灯破碎的光影。
而沙发正中央,躺着最后一个男人。他身材臃肿,啤酒肚高高隆起,昂贵的丝绸衬衫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脖颈处的伤口更深,几乎切断了大半个喉咙。鲜血如同挣脱了束缚的瀑布,顺着肥厚的下巴往下淌,浸湿了沙发垫,又漫过边缘,在地板上汇成蜿蜒的小溪。他的嘴半张着,仿佛还在发出模糊的嚎叫,只是那声音早已被死亡掐断在喉咙里。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与包厢里残留的雪茄味和红酒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苏婉就站在这片狼藉中央。
她握着一把水果刀的右手在微微发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用力过度导致的肌肉发酸。冰冷的金属刀柄被掌心的汗水濡湿,变得滑腻难握。
她的脸颊上溅着几点温热的血珠,像是上好的白瓷上不慎沾染的朱砂,非但没破坏那份精致,反而衬得她眉眼间的冷冽愈发惊心动魄。
几缕乌黑的长发从耳后垂落,遮住了她半张脸,余下的发丝披散在肩头,发梢还沾着未干的血滴。
她身上那件被迫换上的白色真丝短裙,此刻更像是被揉皱的雪,裙摆处溅满了点点猩红,宛如寒冬腊月里,在旷野中骤然绽开的红梅,凄美得让人心头发紧。
苏婉缓缓抬眼,目光扫过地上三具早已没了呼吸的尸体,嘴角忽然向上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那笑容没有半分温度,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快意,她像是从十八层地狱爬回来的恶鬼,在欣赏自己亲手造就的炼狱,这画面看得人心头发麻。
“砰——”
包厢的门被猛地推开,打断了这份诡异的寂静。
十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壮汉鱼贯而入,他们身形壮硕如铁塔,统一戴着黑色墨镜,腰间鼓鼓囊囊,一看便知藏着家伙。
他们动作迅速地呈扇形散开,将苏婉牢牢围在中央,冰冷的目光透过镜片射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人群分开一条通路,一个穿着火红色改良旗袍的女人走了进来。旗袍的开叉很高,露出一截白皙丰腴的小腿,踩在红色高跟鞋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心尖上。
她一头大波浪卷发慵懒地披在肩头,发尾挑染成亮眼的金色,脸上是浓得化不开的妆容,猩红的唇膏衬得她的肤色愈发白皙,却也透着一股久经风月的精明与狠戾。
她是世纪皇宫的老板李若红,人称红姐。
李若红的目光先是飞快地扫过地上的尸体,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精致的眉峰拧成一个疙瘩。那三个男人背后的势力她不是不清楚,虽说都是在靳家是势力范围内做些小生意,但也不是一般人能惹得起的,这下怕是难收场了。
她将视线落在苏婉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语气像是淬了冰,尖锐得能划破空气:“苏婉,我看在你曾是苏氏千金的份上,特意给你挑了这几位‘贵客’,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把客人都杀了,你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苏婉握着刀柄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面上没有一丝波动。
她抬起眼,目光里淬着轻蔑与嘲讽,看着李若红像看一个跳梁小丑:“呵,贵客?红姐是觉得,我该乖乖躺下来,让他们轮流糟蹋,才算对得起你的‘好意’?”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蚀骨的寒意,听得李若红身后的保镖都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
李若红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往前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苏婉。
想起前不久在慈善晚宴上见过的她,那时的苏婉穿着高定礼服,挽着苏豫的手臂,眉眼间是养尊处优的骄傲,像个不染尘埃的金尊玉贵的小公主。
可如今,却遭人厌弃,跌落尘埃,连条狗都不如。
一丝转瞬即逝的怜悯划过李若红的眼底,但很快就被冷漠取代:“苏婉,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傲?苏氏集团破产清算,你爸苏振邦从顶楼跳下来,脑浆都溅了一地,就连好不容易傍上的靠山苏豫也厌弃了你,现在的你,不过是个没人要的丧家犬!”
她顿了顿,刻意加重了语气:“别忘了,是你哥哥苏豫亲口派人把你送过来的,还特意嘱咐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我只是替他办事而已。”
“哥哥?”苏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颤抖。心中的恨意翻涌而来,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水汽氤氲而上,模糊了视线,可心底却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冰,冻得她四肢百骸都在发疼。
“他早就不是我哥哥了!”苏婉猛地抬高声音,语气里充满了恨意与绝望,“是他逼得爸爸跳楼,是他看着妈妈吞药自杀却见死不救!现在苏家就剩我一个了,他巴不得我早点下地狱,好给他在大火里烧死的一家三口赔命!”
十九岁生日那天,那个会笑着给她买棉花糖,会在她被欺负时挡在她身前,会温柔地叫她“婉婉”的哥哥,就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是真正的苏振邦之子,和苏家结了死仇,是潜伏在苏家十三年,只为复仇的恶鬼。
如今,他的复仇完成了。
苏氏集团破产,顶替苏振邦身份的丁学文从苏氏大厦顶楼一跃而下;母亲林秀雅也为了不拖累她在绝望中吞服了整瓶安眠药。
而她,被苏豫关在城郊的别墅里,日复一日地承受着他的折磨,还怀上了他的孩子。
而她趁着苏豫外出,从那座困住她的庄园里逃出来。
还不到一天的功夫,就被几个黑衣人弄晕,强行塞进了面包车,再次醒来时,已经在这家世纪皇宫的更衣室,被人逼着换上了这身暴露的裙子,说是要“接客”。
若是在从前,为了林秀雅,她或许会选择忍辱偷生。
苏豫一直告诉她,只要她乖乖听话,林秀雅就能在疗养院安度晚年。
为了母亲,她咬着牙忍受着一切,任由他在自己身上发泄着扭曲的恨意。
可就在昨天,她逃出来后跑到慈心疗养院无看望林秀雅,得到的却是她早在一个月前就已吞药自杀的消息。
支撑她活下去的最后一根稻草,断了。
林秀雅给她了信,得知母亲是为了不拖累自己才选择自杀的,她告诉苏婉一切的真相,还托人帮她办了新的身份。
她原本想要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堕了胎,出国的机票也买好了,明明只要再过一天她就能开始新的生活了。
可是,苏豫还是不肯放过她,既然得不到她,苏豫就想彻底毁了她。
在刚醒来的时候,苏婉还试图用苏豫的身份抵抗,她对那些绑着她的人说道:“我是恒念集总裁苏豫的妻子,你们这样对我,不怕得罪他吗?”
为首的光头男人却冷笑一声说道:“这位小姐,你还不知道是谁把你送过来的吗,你可是苏总亲口同意让你过来的,他说你太不听话了,让我们好好调教调教……”
想到这些,苏婉的不自觉的露出一个凄惨的笑,既然苏豫不肯放过她,那她也只能选择鱼死网破了。
所以当她被带到这个包厢,面对那三个男人不怀好意的目光时,她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拉着这些人渣,一起下地狱。
她假意顺从,任由他们推搡着坐在沙发上,趁着他们喝酒调笑的间隙,偷偷从茶几底下摸走了一把不知是谁遗落的水果刀,藏在裙摆褶皱里。
当第一个男人的脏手抚上她的肩膀时,她没有丝毫犹豫,反手就将刀刺进了他的后心。杀人的时候,温热的鲜血喷溅在她脸上,她没有感觉到恐惧,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意。
看着那些人在她面前倒下,挣扎,最后失去气息,她甚至觉得,那些飞溅的血花,美得惊心动魄。
反正她也不想活了,死之前能拉三个垫背的,这笔买卖,划算得很。
李若红听着她癫狂的叙述,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豪门恩怨,倒是比电视剧里演的还精彩。”她理了理旗袍领口,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漠,“苏小姐,你杀了人,就得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看在你曾是苏家大小姐的份上,我给你个体面,留你个全尸。”
说完,她眼神微微一抬,朝周围的保镖递了个眼色。
十几个壮汉立刻会意,缓缓向苏婉逼近,脚步沉稳,带着泰山压顶般的压迫感,伸手就要去夺她手中的刀。
苏婉却忽然笑了,那笑声凄厉而悲凉,在血腥味浓重的包厢里回荡,听得人头皮发麻。 “不必麻烦红姐了。”
她抬起头,脸上的血迹混着泪水滑落,在下巴处汇成细小的水流,“我自己来,就好。”
话音未落,她猛地扬起手臂,锋利的刀刃划过自己白皙纤细的脖颈,带出一道鲜红的血线。
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意识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迅速下坠。
眼前的灯光、人影、血迹都开始模糊、旋转,最终归于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真好啊……
她终于,解脱了。
“苏豫,我们家欠你的都还清了……”
若有来生,她再也不想见到苏豫了。
再也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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