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简单洗漱，对着镜中的自己定了定神。

镜中少女的眉眼依旧清澈，只是眼底藏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静——那是两世沧桑沉淀下的痕迹，与十八岁的年纪格格不入。

她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红色碎花连衣裙，棉质布料柔软得像云朵，裙摆垂落时带着细碎的晃动，是从前她最爱的样式，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

推开门时，正撞见兰姨端着茶盘上楼。

兰姨还是记忆里的模样，深蓝色制服的领口系得一丝不苟，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圆润的发髻，发间别着一根银簪。

见到苏婉，她眼角的皱纹瞬间舒展开，像漾开的水波，声音带着熟稔的暖意：“婉小姐，早饭早备好了，在楼下餐厅温着呢，快下去吃吧。”

胃里早已空空荡荡，可苏婉哪有心思吃饭。

她上前一步，指尖紧紧攥住兰姨的胳膊，指节微微泛白，声音里藏着抑制不住的急切：“兰姨，我妈妈呢？她现在在哪？”

“夫人啊，”兰姨放下茶盘，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吃了早饭就去小花园散步了，说要看看她那些宝贝花。” 话音还没落地，苏婉已经松开手，像阵风似的冲下楼。

兰姨望着她裙摆翻飞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挂着笑意：“这孩子，都十八岁了，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一点没变。”

初夏的晨光透过走廊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苏婉穿过客厅，指尖推开玻璃门的瞬间，一股混着泥土腥气和花香的风扑面而来——那是母亲林秀雅亲手打理的小花园，是她从前最爱的地方。

园子里的花正开得热闹。

玫瑰攀着竹架，层层叠叠的花瓣染着胭脂色；茉莉藏在绿叶间，细碎的白花缀满枝头，香气清甜；绣球花团簇着，蓝的、粉的、紫的，像打翻了调色盘。

最惹眼的还是东侧那片向日葵，七月的阳光正好，金黄色的花盘齐刷刷朝着太阳，花瓣边缘泛着金边，风一吹，就像一片晃动的金海。

从前她心情不好时，总爱坐在花田边的石阶上，看着向日葵发呆，阳光落在脸上，烦恼好像就能被晒化。

越靠近凉亭，苏婉的心跳就越急促，像有只兔子在胸腔里乱撞。

前世母亲诀别信上的字迹还在眼前晃，那句“婉婉，妈妈不拖累你了”像根针，扎得她心口发疼。

她曾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母亲温柔的笑容，可现在，上苍竟给了她重来的机会。

凉亭下，林秀雅正坐在藤椅上。

她穿了件墨绿色旗袍，领口滚着细细的银边，旗袍下摆绣着几枝兰草，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晨光透过凉亭的木格，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微微卷曲的长发挽成精致的发髻，别着一枚珍珠发簪。

一只手端着青花瓷茶杯，杯沿冒着淡淡的热气，另一只手轻轻捻着串在腕间的紫檀佛珠，目光温柔地落在眼前的花田上，唇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岁月静好得像一幅画。

苏婉的视线瞬间模糊了。

她慌忙抬手抹掉眼泪，脚步加快，踩在鹅卵石小径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林秀雅被脚步声惊动，转过头来，看到女儿的瞬间，眼中闪过惊喜：“婉婉怎么过来了？不多睡会儿？”

那声音温柔得像流水，是苏婉刻在骨血里的熟悉。

她再也忍不住，快步冲上前，一把抱住母亲，将脸埋在她的肩头。林秀雅身上的茉莉花香混着淡淡的茶香，萦绕在鼻尖，是记忆中最安心的味道。

“妈妈……婉婉好想你……真的好想好想你……”苏婉的声音哽咽着，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很快浸湿了母亲旗袍的肩头。

林秀雅感受到女儿身体的颤抖，连忙放下茶杯，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里满是担忧：“怎么了这是？谁欺负我们家婉婉了？告诉妈妈，妈妈去帮你出气。”

苏婉在母亲怀里哭了很久，直到积压了两世的思念和委屈都宣泄出来，才渐渐平复。

她抬起头，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没人欺负我，就是……就是刚刚做了个噩梦，梦见妈妈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

林秀雅看着女儿哭花的小脸，心疼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指尖拂过她泛红的眼角：“傻孩子，梦都是反的。妈妈怎么会丢下你一个人走呢？妈妈还要看着我们婉婉考上大学，看着你穿当导演呢。”

苏婉紧紧拉住母亲的手，力道大得像是怕她跑掉，用力点头：“嗯！妈妈不会走的，我们还要一起好多好多事。”

“过了今天，婉婉就满十八岁了，是大人了。”林秀雅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眼神里满是宠溺，“以后可不能再因为一个梦哭鼻子了，要学着坚强。”

“我知道！”苏婉看着母亲的眼睛，目光异常坚定，“婉婉已经长大了，以后换我来保护妈妈。”

林秀雅被女儿认真的模样逗笑了，她轻轻抚摸着苏婉的脸颊，细细端详着眼前的少女。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天的婉婉有些不一样——从前那双满是天真的眼睛里，多了几分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坚毅，还有一丝藏不住的隐忍，像是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她心里泛起一阵心疼，轻声说：“好，妈妈等着我们婉婉保护。”

陪着母亲在花园里用了早餐，苏婉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推开门，熟悉的场景让她有瞬间的恍惚——粉色的窗帘垂落在窗边，阳光透过缝隙洒进来，在地毯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书架上摆满了她喜欢的玩偶，小熊的耳朵已经有些磨损，却是她从十岁抱到现在的宝贝；书桌还是那张原木色的，桌角刻着小小的“婉”字，是她小时候调皮留下的痕迹。

她走到书桌前坐下，拉开最底层的抽屉。

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几本日记，封面是粉色的卡通图案，边缘已经有些磨损，却被保存得很好。

从十二岁起，她就有了写日记的习惯——那时少女心事懵懂，说不出口的话，只能一笔一划地写在纸上，藏进抽屉最深处。

而那时她心底最隐秘的心事，是关于苏豫的。

十二岁的苏婉刚上六年级，班里的男生还在因为变声期的嗓音互相嘲笑，身高刚到她的肩膀，下课只会追着打闹。

可比她大五岁的苏豫，已经长成了一米八的少年，身姿挺拔，穿白衬衫的样子，比电视里的明星还要好看。他的声音清朗，说话时总是温温柔柔的，连辅导她写作业时，都不会因为她笨而发脾气，只是耐心的一遍一遍重复。

自从苏豫被收养到苏家，苏婉就像个小尾巴，整天跟在他身后“哥哥、哥哥”地叫。起初苏豫对她有些疏离，说话总是客气又克制，可架不住她天天黏着，慢慢也就习惯了。

他会早上准时叫她起床，怕她上学迟到；会耐心给她讲她听不懂的数学题，一遍又一遍；会在她考试失利哭鼻子时，带她去吃冰淇淋，揉着她的头发说“下次加油”；会在她生病时，守在她床边，给她敷退烧贴，读故事给她听。

那样温柔又好看的哥哥，让天生颜控的苏婉毫无抵抗力。她理所当然地喜欢上了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把所有心事都写进了日记里。

苏婉翻开最上面那本日记，泛黄的纸页上，是她十二岁时稚嫩的字迹：

“6月15日，晴。今天和哥哥去游乐园了！过山车好吓人，我下来就吐了，哥哥一点都不嫌弃，还帮我拍背，给我买了草莓味的冰淇淋。哥哥真好，我更喜欢他了！下次还要和哥哥来，不过再也不坐过山车了！”

“9月2日，阴。哥哥要去参加物理竞赛，周末不能陪我去动物园了。妈妈说她陪我去，可是没有哥哥，动物园好像也没那么好玩了。希望哥哥能拿第一名！”

“11月10日，雨。班里要演《白雪公主》，大家都让我演公主，我拒绝了。因为我的王子只能是哥哥，我不想和别人手牵手说台词。哥哥要是知道了，会不会觉得我很幼稚呀？”

“12月5日，雪。今天是我十三岁生日！哥哥送了我一条星星项链，银色的，好漂亮！我要天天戴着，永远都不摘下来！”

一页页翻过去，那些青涩的欢喜跃然纸上，像一颗颗裹着糖衣的果子，甜得发腻。

直到后来，《蓝色生死恋》风靡全校，她看着剧中恩熙靠在哥哥背上永远闭上眼睛，哭得稀里哗啦，才懵懂地意识到——苏豫是她的哥哥，就算没有血缘，他们之间也只能是亲情。

她悄悄把那本写满苏豫的日记压在抽屉最下面，开始在新的日记里贴当红明星的贴纸，写和闺蜜的小秘密，再也没提过“哥哥”两个字。

少年的心动像一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她以为自己早就忘了那段心事。

可现在重读这些文字，苏婉只觉得讽刺。

苏豫从一开始就在演戏，他对她的所有温柔，都是为了潜伏在苏家，为他的家人复仇。他怎么可能会对仇人的女儿动心？那些她以为的“偏爱”，不过是他复仇计划里的一环。

苏婉的指尖捏着日记本，指节泛白，几乎想要将纸页撕碎。

可下一秒，她的动作顿住了——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像黑暗里的光。

既然苏豫能演十年“好哥哥”，那她为什么不能演下去？

为了保护母亲，为了改变前世的悲剧，她可以陪他演一场更逼真的戏。

她把那本写满对苏豫爱慕的日记抽出来，轻轻放在床头的书架上，就摆在最显眼的位置。苏豫总爱来她房间，或送水果，或假装关心她的功课，他一定会不小心看到这本日记。

苏婉看着日记本上的粉色封面，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为了更贴合喜欢哥哥的人设，她拿出一张卡片，在上面描摹出哥哥的样子，为了导演的梦想，苏婉特意去学习了素描，就为了画出好看的分镜脚本，十几分钟的时间，一个樱花树下的英俊少年跃然纸上。

苏婉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然后把卡片夹到日记本里。

苏豫，这一世，我们好好“演”。

看看最后，到底是谁先露出破绽，是谁输得一败涂地。